朱翊鈞賞賜了入朝朝貢的三娘子,召見了各國的使者,算是讓各國使臣一同見證了大明皇宮的鼎建,新的皇宮那一排的玻璃,讓人目眩神迷,而且都是雙層的玻璃,保暖上佳。
朝鮮使臣就是照例問安,天冷了,朝鮮國王帶來了問候,順便兜售了一下高麗姬這款暖床神器,高麗姬是一種從唐朝開始朝鮮就開始培養的高端產品線,專門用來服侍貴人,價格昂貴,是朝鮮出口商品的主力。
朱翊鈞對這些不感興趣,大明的肉食者很喜歡這些高麗姬。
高麗姬皮相好歸好,但高麗姬多了容易家宅不寧,胡元用自己的國祚踐行了這一條鐵律。
琉球的使者琉球正議大夫鄭憲、琉球中山王王府長史鄭佑,表示了對大明皇帝武裝巡游的感謝,琉球的倭患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五桅過洋船的巡航有效的震懾了倭寇,琉球使者表示希望大明垂憐,可以繼續巡航。
“琉球國王獻上了國書,希望大明的水師繼續前往琉球,威震倭寇,為表示我國王誠意,特每年獻上三十萬斤魚油、一萬斤的鮫油、五十萬斤硫磺,助軍旅之費,酬遠師之勞。”鄭憲這次入京不僅僅是感謝,也希望大明朝能夠繼續武裝巡游,軍旅之費由琉球贊助。
琉球國發現大明軍不再武裝巡游,這一點讓琉球國很難接受,大明水師的武裝巡游和冊封,對于琉球國而言是了不得的大事,剛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大明突然不來了,倭患再起,稍微研究后明白,原來是沒給錢。
不贊助,大明水師真的不去。
朝廷現在的風力是聚斂興利,聚斂興利必然要核算成本,必然要斤斤計較,有付出才有收獲,大明展示了其武裝力量,這次琉球國拿出了誠意來,請大明前往繼續宣揚武威。
“貴使遠道而來,朕甚是欣慰,百舸爭流,千帆競過,大明水師每次前往,都是靡費極重,望貴使周知,勞煩貴使回朝之后,告知國王尚久,朕有意在琉球設立若干海防巡檢,遴選水師銳卒浪里白條,前往巡安,除此之外,大明水師前往,需合適駐地三處,否則水師至,而無安身之處。”
“這是水師前往巡游的必備條件,沒有這些,水師如何前往?望周知。”朱翊鈞的話一口一個貴使,一口一個告知,但是話里的意思很不客氣,翻譯翻譯就是,琉球給這點錢,他這個大明皇帝很難做事。
他要在琉球設立海防巡檢,還要在琉球三個地方營建軍港,專供大明水師停靠。
琉球不給,大明水師就不去,這話里恩威并重,琉球其實也有別的選擇,比如直接投靠島津家,俸島津家為宗主,讓島津家幫忙處理倭寇就是,倭寇處理不了,直接變成倭寇得了,反正琉球國王尚久的母親也是倭人。
兩個琉球使者聞之面色劇變,這不是他們能夠決定的事兒了,而且他們完全沒料到,大明的胃口這么大,要三個良港,若干海防巡檢駐地,這可是天朝上國的水師和海防巡檢,必然帶來無數的問題。
這對琉球而言是難以接受之事。
此言一出,滿朝文武都是面露驚駭,皇帝這個條件,屬實是有些過分了,要錢要貨,要地還要海防巡邏的海權,這完全是在加重對琉球的軍事羈縻。
朝臣們這才意識到,大明新政的源頭張居正不在朝中了,大明新政的源頭正在逐漸轉換為大明皇帝!
還不如張居正呢!
大明皇帝比張居正更加激進,甚至有些急于求成,萬一琉球國王眼一閉,腳一跺,直接投靠了倭國,如何是好?
“告知國王,若是肯答應,遣使再來便是。”朱翊鈞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使者回去商量,再給個答案,如果國王沒有回應,那也是一種回答。
大明水師就要想辦法動武了,琉球這個萬國海梁,大明是決計不可能放棄的,尤其是現在開海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朱翊鈞的條件已經很客氣了。
按照朝中最激進的譚綸的說法,大明應該在首里府,也就是琉球的都城,建立一個鴻臚寺外事衙門,專門照會琉球國王,在首里府的那霸港營建市舶司,都餉館都餉作為大明水師駐軍的助軍旅之費,酬遠師之勞。
朱翊鈞挑選了一個不那么激進的方案,駐軍加海防巡檢,加重軍事羈縻,再圖政治羈縻和經濟羈縻。
小皇帝的世界觀里,軍事是壓艙石,是一切的基石,沒有軍事羈縻,其他的羈縻都是水中月鏡中花。
“臣等告退。”兩名使者無奈選擇了離開,大明皇帝的胃口很大,不知道國王能不能接受如此嚴苛的條件,可是站在大明的立場上,給這點東西,實在是沒法辦事。
安南和滿剌加的使者,連漢話都說不利索,需要通事全程翻譯,朱翊鈞也沒有多少興趣溝通,主要是恩準其每年朝貢一次,朝貢就是商貿,在廣州電白港入明,在市舶司報備。
暹羅的使者送了一個祥瑞,白貓,朱翊鈞對這東西不是很在意,令禮部回禮,暹羅求朝貢堪合,按照舊制暹羅三年一朝貢,改為了一年一次。
安南、滿剌加、暹羅都改了朝貢,一年一次,之所以要如此更改,主要是為了柚木,暹羅擁有大量的柚木,最好的造船木料。
暹羅的使者表明了自己對越來越龐大的東吁王朝表示了擔憂,莽應龍是個雄主,暹羅使者擔心莽應龍南下,對于這個擔憂,朱翊鈞表示自己會下詔知會其收斂。
至于莽應龍收斂不收斂,那就不是皇帝能左右的了,大明和莽應龍的沖突,集中在云南地方,進攻代價太大、得不償失。
暹羅使者敗興而歸,沒有得到皇帝的有效承諾。
最后出現的是來自西班牙的特使黎牙實,他四處打量著走進了皇極殿,行大禮面圣。
“免禮。”朱翊鈞笑容滿面的說道,黎牙實在京師,沒有主動搜集大明的軍事情報,主要是考察風土人情,也經常寫信回去,讓安東尼奧帶回去給國王,黎牙實這個人的立場很有趣,他極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同時生活的十分愜意。
“尊敬的陛下,這座輝煌的宮殿,遠不如陛下那般耀眼,您的光輝必將照耀到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感謝神的恩賜,讓我有幸見證到這些時刻。”黎牙實用著詠嘆調和極為熟練的漢話,拍著大明皇帝的馬屁。
每次見面,黎牙實的開場白,總是讓文化趨于內斂的大明朝臣臉紅,這個人,實在是太能拍了!
“有事說事。”朱翊鈞也見過黎牙實好多次,上次見面還是上次,六月份大帆船到港,安東尼奧覲見皇帝的時候,黎牙實隨行,都是熟人。
“陛下,我要成婚了。”黎牙實笑容滿面的說道:“我曾經在主的面前,許下了諾言,要終身不婚侍奉神,但是現在我要違約了,只能請至高無上的陛下,為我賜福了。”
朱翊鈞對這件事了解了一些,終身不婚侍奉神,在西方不是一個個例,而是一種風潮,比如英格蘭的女王伊麗莎白一世,就是終身不婚。
現在黎牙實背棄了主,背棄了信仰,自然要得到賜福,那只能尋求東方的神庇佑了,而東方的老天爺,普通人是無法得到老天爺的賜福的,只能通過天子得到福佑,黎牙實是這樣理解大明的宗教的,皇帝新房子建好了,他過來道喜,也希望獲得皇帝的福佑。
朱翊鈞是不吝福佑的,只要黎牙實履行好自己的職能就好。
黎牙實的結婚對象,是泰西的紅毛番,那個女人跟隨安東尼奧來到了大明,伺候黎牙實,日久生情,兩個人的相處充斥著戀愛的酸臭味,最終走到了愛情的墳墓,婚姻的殿堂。
唯一的問題是,這個女人是離異帶個娃。
張居正和多爾袞用自己切身的經歷,反復的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別人的孩子養不熟。
張居正是在國家危難之時,不顧身后榮辱的推行新政,萬歷皇帝給張居正的待遇,差一點就挖墳掘墓鞭尸了,而多爾袞在主少國疑的時候,帶著韃清入關,攝政定鼎江山,死后被順治皇帝加封為皇帝,沒過多久就被開棺鞭尸。
多爾袞,韃清實際上的開國皇帝,站在建奴的立場上,多爾袞用了二十年,讓韃清從地方割據,坐穩了江山。
多爾袞不是不想殺了大玉兒和小福臨,自己做皇帝,實在是他沒有兒子,皇位總是要傳給侄子。
黎牙實是個特使,不算是大明的臣子,他要接盤,朱翊鈞只能選擇尊重他人命運。
黎牙實得到了皇帝的賜福后,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朱翊鈞開始處理國事,朝會,萬歷皇帝最討厭的地方,因為放眼望去,先生在時乖的恨不得吐舌頭的朝官,變得面目可憎了起來,無論萬歷皇帝要說什么、做什么,都是錯。
朱翊鈞其實也面臨著相似的局面,只是因為張居正還活著,所以朝官還有所收斂。
“兵科給事中裴應章在否?”朱翊鈞拿起了一本奏疏,翻看了一下,等待著裴應章,朱翊鈞這個隨機點名法,搞得朝臣們不敢失朝,失朝被點名,就會學了賈三近,丟人丟官直接社死。
“臣在。”裴應章趕忙出列,跪在地上大聲的說道:“臣在。”
“混賬東西!”朱翊鈞將手中的奏疏一合一扣,猛地扔了出去,砸在了裴應章的身上,嚇得群臣都猛地哆嗦了一下。
大明的奏疏也是拉開看的,為了方便皇帝扔,張宏專門設計了一種夾扣,只要扣住就可以扔出去了,非常方便。
以陛下的準頭,想砸絕對能砸的中。
“驛站靡費之事,應當尋良方改良,不得裁撤,朕已經說過很多次,驛站茲事體大,爾上奏,倒是不說裁撤了,你要朕轉賣給富商巨賈?”朱翊鈞一拍桌子,看著裴應章那叫一個氣。
他不讓裁撤驛站,這些人就變著法的在驛站上做文章,想出了轉賣之法。
朱翊鈞從來沒有一次,把奏疏扔到人身上去,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的失態。
“陛下,臣以為不可。”譚綸一聽這給事中要朝廷賣水馬驛,趕緊就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這驛傳靡費,應當議掛號之規、外勘合赴科,掛號以防假偽,內勘合該司送科,令本人赴科親領,以防磨改,而不是這么一句靡費過重,轉賣為宜。”
“其靡費過重,山人詐獲馬牌肆意指示窮民苦力,掛號堪合,無故不得申領馬牌配驛,嚴配驛之法。”
“嚴賞罰之令,驛遞員役閱歷既多,熟知情弊,舉發者賞、賣放者罰,如此為宜,驛傳國之手腳,不可輕言廢棄轉賣。”
譚綸不是說,而是一直在做,他一直在整飭驛站濫用之事,收繳了大量濫發的馬牌。
驛站歸兵部管轄,整飭的效果極好,靡費過重的現象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結果這個裴應章輕飄飄的一句,既然賠錢,賣了就是。
“緹帥,拉下去給朕打,廷杖二十,明日送呂宋為官吏,吏部知道。”朱翊鈞看著裴應章,宣布了對裴應章的處置,打廷杖,送呂宋,正好呂宋缺人,跟大鱷魚齜牙去吧!
其實裴應章的思路很有趣,既然賠錢,賣掉就是,雖然不知道富商巨賈為什么要買,但是出售不良資產,這不是理所當然?腸子根本就是直的。
但是驛站,對大明而言,那是皇權的延伸,賠錢也要干下去,況且現在還不那么賠錢了。
“臣遵旨。”萬士和俯首領命,對于皇帝苛責言官、傷害骨鯁正氣的亂命,萬士和不僅沒有反對、責難陳善,還順從的答應了,盡顯諂媚臣子的本色。
裴應章被拖下去了,大明皇宮的大門剛剛重新開啟,就有人被打的皮開肉綻,血滴在了皇極殿前的月臺上,算是給大明皇宮開光了。
大明的驛站每年朝廷要給銀大約七十七萬兩,這還只是驛卒的糧餉,不算地方的消耗,大明的九龍驛,確實是靡費極重,所以從嘉靖年間,朝廷財用大虧后,一直有人在鼓噪裁撤,唯獨崇禎皇帝上了這個當。
“皇叔,綴術已經編修妥當了?”朱翊鈞拿起了第二本奏疏,這一本讓朱翊鈞變得和顏悅色了起來,皇叔朱載堉還在發力,上次從王錫爵豪宅藏書閣里翻找出來的《綴術》已經翻譯編修完了。
綴術到底講的什么,朱翊鈞一直好奇,這本書是大唐算學的教科書,但是因為晦澀難懂,經學博士都要學四年的東西,在兩宋失傳了。
而這個孤本,再次尋到,朱翊鈞就交給了朱載堉去處置。
朱載堉將其研讀重新編修了出來。
“回稟陛下,已經送往了明理堂,國子監的太學生是有福氣。”朱載堉出列俯首說道。
重新編修就是為了讓它更加容易理解,朱載堉弄明白了綴術的內容,大明當下的純粹數學的研究,居然還不及一千年的祖沖之和祖暅二人,實在讓朱載堉汗顏。
綴術講的東西,其實就兩個,一個微分,一個積分,微分是無限分割,積分是求和,這倆東西隱隱之間有著某種普遍的聯系,但是還缺少一個關鍵的工具,將他們轉化,朱載堉正在研究它們的關系。
現在綴術已經加入了國子監太學生的豪華算學教科書之列,成為了明理堂的教科書。
的確是有福氣的,這種孤本再傳的案例很少很少,這不是福氣是什么?
“好好好。”朱翊鈞不住的點頭,對朱載堉的工作做出了高度的肯定,又對皇家格物院的博士們進行了一輪恩賞,這些博士都是寶貝疙瘩,王崇古在營建皇家格物院,還專門給他們營建了住所,獨門獨院,配有鐵林軍護衛。
朱翊鈞拿起了第三本奏疏,臉立刻黑了下來。
首輔呂調陽,次輔王崇古面面相覷,皇帝陛下就是屬狗臉的,這臉說變就變。
“山西道監察御史王致祥知在不在!”朱翊鈞拿著手中的奏疏,面色不悅的說道,連語氣都森嚴了幾分。
“臣在。”王致祥一聽到自己被點名,嚇了一哆嗦,裴應章被打了二十廷杖,被拖回來的慘狀,就在眼前,王致祥顫顫巍巍的出列。
“爾上奏來,言親親之誼宗室之福,為郡王之下婚喪給配,朕問你,錢從何來?”朱翊鈞將奏疏放在了一旁,詢問王致祥。
萬歷元年末,忠君體國侯于趙上奏言事,最終郡王之下全部自謀生路去了,朝廷也停止了郡王之下、五服之外的宗牒,這王致祥說要給婚喪官給。
問題來了,錢,誰來出?
不談成本,光談好處,彰顯親親之誼,那自然是好,成本呢?
“自然是國帑內帑。”王致祥終于知道了自己的問題在哪里。
他的奏疏違背了圣意,或者說沒有體會陛下對奏疏的具體要求,自從上次朱翊鈞和張居正討論成本二字之后,對于奏疏就進行了規范,說一個政令,不能只談好處,要依照矛盾說,將另一面展現出來,把誰要付出代價說明白。
王致祥這本奏疏,違背了這一基本原則,所以讓皇帝生氣。
王致祥說的問題的確存在,自從嘉靖二十九年,朝廷財用大虧之后,就一直在薄待宗室,這是違背祖宗成法的,他作為言官,當然可以討論國事,但是不依照矛盾說講明成本和代價,是他犯的錯誤。
“哦,國帑和內帑出錢,王御史,國朝財用稍振,可是也沒多少余錢,這頭對土蠻汗用兵,那頭水師營造,不是不想,是做不到,你可清楚了?”朱翊鈞想了想說道:“加賜皇叔三百銀幣,以示親親之誼。”
皇叔這張牌,最開始的用法,就是為了省錢的同時彰顯親親之誼。
“臣,清楚了。”王致祥長松了口氣,他可比裴應章幸運多了,就是挨了兩句罵,皇帝還肯解釋,沒有挨打,更沒有流邊。
況且,他上奏疏的目的已經達成了,皇帝賞賜了皇叔朱載堉,表達了親親之誼。
“閱視軍務吏科左給事中王道成在不在?”朱翊鈞拿起了另外一本奏疏,繼續處理國事。
王道成閱視山東軍務,發現了若干的問題,這些問題確實存在,比如沂州衛逃軍極多,王道成說沂州衛非常重要。
言:沂郡左控青齊右連兗魯,背負泰岱之險,面俯淮余之衛。元以來屢被兵革而日照瀕海,嘉靖以來防倭甚嚴,太祖平山東,亦命中山王徐達先下沂州,遂長驅而北,誠齊、魯之噤喉矣。
就是這個關鍵地方的軍務開始糜爛,逃軍越來越多,這引發了王道成的關注,甚至還在六月份親自前往,剛剛回京,就寫成了這本奏疏。
“臣在。”王道成出班俯首說道:“陛下,沂州衛逃軍之事,臣已經察聞清楚。”
“是何原因?”朱翊鈞開口問道。
“一言以蔽之,山東有個衍圣公孔氏。”王道成選擇了直言不諱。
他用一句話概括了他這六個月的走訪調查,山東兗州有個衍圣公,軍屯衛所的逃軍是個極為普遍的現象,可山東的情況更加嚴重。
王道成此言一出,那可是直接往朝堂扔了個大炸彈出來,把朝官給炸懵了,王道成,實在是太勇了。
在糾儀官一陣威武和肅靜之聲后,朝堂終于安靜了下來。
王道成俯首說道:“近年衍圣公,責借衛軍修工,勞費不堪,以致班務廢弛軍伍逃亡;其二,則是罰班扣糧,軍兵庶弁皆貧乏每月糧止二三錢銀,慘不忍睹;其三,罰工,一月追銀一兩二錢,三月追銀三兩六錢,計各軍一歲之糧不足完一班之罰。”
王道成十分詳細的解釋了這三方面的原因,衍圣公借調沂州衛軍兵給自己的田畝修水渠灌溉,結果導致軍兵困苦勞累,就直接逃亡了,這是直接的原因,其次就是罰班扣糧,王道成本來以為是軍將苛責,到了地方一看,才知道是沒有。
這個解釋起來不復雜,沂州衛的糧草由山東供應,而山東因為衍圣公兼并過多又不納稅,導致山東虧空巨大,而遼東都司的糧草也由山東提供,為了保證遼東都司的糧草供應,沂州衛就出現了虧空,沂州衛越來越少,一個月只有二三錢銀的配給了。
大明京營一個軍兵一年十八兩,一個月是一兩五錢銀,而沂州衛一個月只有二三錢銀,這個軍餉,已經無法保證基本生活了,逃軍出現理所當然,一個壯丁不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要保證的是全家人的生活。
逃到哪里去,逃去遼東,或者干脆落草為寇。
最后便是罰工,衍圣公府責借衛軍修工,干的不好還要罰錢,干三個月不僅僅拿不到衍圣公給的錢,還要倒找錢給衍圣公府,一個月一個人就是一兩二錢,搞到最后,全軍的糧餉不夠交罰款的。
“如果朕是沂州衛軍兵,朕也得逃啊,是只有沂州衛嗎?”朱翊鈞聽完之后,由衷的說道,給衍圣公府干活,居然還要倒找錢,這找誰說理去?沒地方說理,跑就是唯一的辦法了。
“只是今年輪到了沂州衛倒霉罷了。”王道成再次選擇了直截了當,他既然把這個事捅了出來,就沒打算藏著掖著,衍圣公府不是今年一次,是年年都找衛所借軍兵修工,不是墾荒就是疏浚溝渠灌溉,山東的逃軍尤其嚴重,正好今年輪到了沂州衛。
之前不是沒發現,只是衍圣公作為儒門至圣先師的后裔,朝廷沒人敢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
現在,王道成捅破了。
“奇了怪了,衍圣公府憑什么借調軍兵修工?!連黔國公府都是讓自己的家奴去做工。”朱翊鈞滿是奇怪的說道。
王道成斟酌了一番回答道:“黔國公府自然不敢過分苛責軍戶,畢竟云貴多生苗,外有莽應龍為大患,過分苛責,莽應龍就和這些西南生苗沆瀣一氣里應外合了,衍圣公府也消停了幾年,倭患漸止之后,舊念復萌,便又開始了。”
“至于衍圣公府憑什么借調軍戶,臣愚鈍,不知其詳。”
這件事最怪的就是,衍圣公府借調軍兵做工這件事,就這么發生了,甚至成了一個默認的慣例,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連王道成都沒查清楚。
“啟稟陛下。”萬士和站了出來,俯首說道:“孝宗朝,弘治七年,衍圣公上奏言田畝荒蕪水利不興溝渠堵塞,請命征調民役,自此開始,而后成慣例至今。”
萬士和解釋清楚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時間為弘治七年。
萬士和讀書,讀史書,王道成求告到他的時候,他也是不知道,查了很久,才從實錄里查到了祖宗成法,倒也不算費勁兒,根據萬士和的了解,這種離譜的事兒,不是發生在正統、天順年間,就是發生在弘治年間。
果不其然,被萬士和給找到了。
明英宗對衍圣公府不算優待,甚至還有責罰,但是明孝宗對儒家是格外優待了。
“下明旨,杜絕以后衍圣公府借軍兵修工。”朱翊鈞思前想后說道:“兩廣戰事漸止,羅旁已安定,山東巡撫平調浙江,浙江巡撫謝鵬舉調往兩廣,讓凌云翼去山東。”
山東巡撫楊世華是個老實人,他在山東的清丈可謂是寸步難行,朱翊鈞也不再等了,直接派了凌云翼去了。
衍圣公不服清丈還田,凌云翼就是那把殺人的刀。
朱翊鈞明知道凌云翼好殺人,還把凌云翼調過去,顯然是皇權特許。
有意思的是明朝就不乏有儒生批評衍圣公吸血了,而且是拿到皇帝面前去批評。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