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對不住了，她情況有些特殊。”
老孟見陳朵搖搖欲墜，也顧不得蠱毒，上去一把攙住，回首對吃著布施食物的僧人道：“這孩子得了絕癥。”
“善哉，善哉。”
申公豹搖了搖頭，雙手合十，念了一句偈子：“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對于佛門之言，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在意，只當是僧人對臨死之人的憐憫。
唯有佛門出身的肖自在回首望了僧人一眼，他聽懂了其中的含義。
世間萬物無一得以常住不壞，凡生者必滅，所以一切諸行無常。
所有的變化生滅，都是因為我執而生，是第七感所傳遞，第八感所存儲，所以一切法無我。
想要解決這般痛苦，必須追求寂滅之境，只有涅槃了，才能抵達真正的靜，真正的常樂。
而，申公豹平靜回首望了一眼肖自在，洞察其根源來歷。
這是一尊修羅魔王，本性嗜殺，對于生命的消逝過程感到無比陶醉與滿足。
不同于尋常惡人殺人，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利益，為此威懾眾人，穩固自己的地位；修羅殺人只是遵從自己本能，放縱自己的欲望，猶如凡人吃飯喝水一般。
然而，肖自在竟然沒有失去理智，淪為濫殺無辜的魔頭，反而在強行約束自己。
以修羅心持修佛法，可謂六道天人！
一念至此，他不禁微微一笑：“施主與我有緣。”
肖自在怦然心動，眼眸幾乎要化作血紅色，在剛剛那一瞬間，他似乎進入了真正的寂滅境界，不為生命而觸動，也不為死亡心生波瀾。
那是一個什么境界？是一種超脫了以殺人為樂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連他師傅解空大師，在傳授他佛法，撫平殺心的時候，都未曾有過。
放縱欲望得到的快樂，并不是真正的快樂，那快樂轉瞬即逝，在得到之后失去，是更加深沉的痛苦。
這種痛苦沉淀許久，終將轉化為魔性。
便是肖自在持修佛法，也無法壓制自己的魔性，所以與師傅立下一個約定，當他忍不住想要大開殺戒的時候，第一個要去殺的，便是他師傅解空大師。
然而，剛剛他心中的魔性似乎短暫離去，緊接著又重新歸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肖自在愣在原地，連陳朵都忽視了，直勾勾望著那位僧人，咽了咽口水道：“魔性為何不見？”
“魔性？”
申公豹只覺得好笑，這點殺意也能叫做魔性，不過是一個修羅崽子罷了，不禁搖了搖頭，淡然道：“施主心中有魔，卻算不上真魔。”
“貧僧游歷大千，也曾見有人道至尊極致輝煌，一世護衛眾生，得萬靈膜拜，晚年卻堅守不住道心，從曾經守護眾生的神靈墮落為吞噬蒼生的邪魔，為長生而癡迷，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這是癡魔。”
“亦有道人，亦魔亦仙，殺父殺母殺子殺徒殺師殺盡蒼生，斬盡無情，最終殺掉自我，得道而去，便是真魔見了也要膽顫三分。”
“有魔頭天難葬，地難滅，號稱待到逆亂陰陽時，以我魔血染青天，一道執念輪回中，不增不減，萬古長存，堪稱不滅之魂。”
“如此才稱得上魔性不改，一代真魔。”
“施主魔性只是因欲望而起，若是將欲望剝離，魔性自然離去，算不得根深蒂固，只是小魔罷了。”
肖自在只覺得眼前一黑，啞然失笑道：“大師，你看多了吧。”
“要相信科學，這個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仙佛神魔。”
“肖施主我們還會再見面的。”申公豹微微一笑，越過這位成長期的阿修羅，朝著陳朵走去。
如果說肖自在是欲望強盛的代表，那么陳朵就是另外一個極端，幾乎沒有欲望，不把自己當人，甚至把自己當成一個蠱蟲。
從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看似不同，實則都在苦海中沉淪。
有生皆苦，有念皆妄，滅盡無余，不受后有。
這個小姑娘的身體已經油盡燈枯，蠱毒控制不住，蔓延開了，頭發一絲絲掉光，全身滿是黑跡，眾人扶著陳朵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申公豹慢慢走在身后，口誦地藏本愿經，為死者與生者去怖。
道路兩側的路人驚恐，神色各異，有的人對死亡充滿了恐懼，有的人厭惡病人不潔的身體，有的人望著即將死亡的陳朵陷入深思，有的人純粹吃瓜看戲，有的人見到心生憐憫，有的人感同身受默默流淚……
眾生百態，種種不一。
但，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想要拿出手機記錄下這件事情的人，突然發現自己手機一白，信號憑空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一個懵逼的顏文字笑臉。
“什么情況，怎么沒有信號了！”
“我的手機也壞了！”
一道道議論聲，讓申公豹緩緩抬頭，望了一眼身側某一座高樓大廈，若有所思。
道門出陽神的手段與操縱電波的異能結合，從而更改信息數據嘛。
“你，你能看到我？！”
高鈺珊激動中帶著一絲不可思議道，她身體殘缺，但，精神卻無比自由，在網絡上擁有堪比光速的移動，可以說有電的地方，她就無處不在。
便是道門那些修成鬼仙的道人，也只能察覺她存在，卻看不見她。
“聚散由心，身外化身，有望神仙道業，放在其他宇宙怕是一個天網。”申公豹微微一笑道：“貧僧乃是慈悲和尚，不是喜歡做實驗的人道博士，今日暫且放過你這小姑娘一馬。”
高鈺珊不解其意，緊接著只覺得自己眼前突然光明大盛，猶如一輪大日砸向人間，光輝璀璨，刺激的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我是精神體，怎么會被陽光照得睜不開眼。”
高鈺珊驚恐不安，努力讓自己瞇起一條縫，拼命看著那個僧人。
下一幕，直接讓這個小姑娘傻眼了。
在遠離物質的精神宇宙之中。
有一尊金身大佛屹立在人世間，以寶冠瓔珞莊嚴，面帶慈悲之色，卻雙眉微皺，仿佛看見蕓蕓眾生無邊無際之苦楚，腦后無上功德之輪轉動，神圣光明，腳下一朵青蓮綻放，清凈自在，左手持寶珠，右手執錫杖。
恍惚間，高鈺珊想起了自己年幼時，在一家寺廟看過的一副對聯。
不是廣為流傳的：暮鼓晨鐘，驚醒世間名利客；經聲佛號，喚回苦海夢迷人。
也不是那：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佛法雖廣不度無緣之人。
而是一句無盡慈悲，卻又滿含霸氣的一句話：
寶珠照亮天堂路，金錫振開地獄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