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朱先烯明白了,“所以薩天師的意思是,我們之間有些代際沖突需要彌合?”
這倒是個一直以來都存在的問題。
文閣老琢磨著:“我想他真正的意思是可能是不是我們這兩三代人,而是我們這三代和他們那一代。”
所謂“那一代”只有五個人而已,但是那五個人可以包圍其他所有人。
即使是朝廷中已經涌現了比以往數量更加龐大的天人和練氣士,在道君與四位天師面前依然不值一提——要搞清這個問題是,實際上不需要考慮天師本人的實力,甚至不需要考慮諸位真人,這個問題在天師以下就能完成。
換而言之,就是天人站在哪一邊。
一名練氣士飛行員就足以鎮壓一個中等國家的空域,把其中的凡人飛行器屠戮一空。而天人對練氣士的壓制,就像練氣士對凡人的壓制一樣。
而如果天人真的開始和凡人對抗,那么前段時間傅遠山與空軍、陸軍之間的“老鷹捉小雞”已經說明了答案:即使是凡人的軍隊全力以赴,依舊無法摸到天人的一根頭發絲。以及先前對倭作戰時,傅遠山隨手砸出的鐵棒,就能夠摧毀凡人的一整個艦隊。
凡人的武力在天人面前毫無意義,連練氣士都沒有什么意義。所以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天人到底站哪邊——那這可真不好說。因為所有天人都可以追溯到一位天師,那是他們的祖師,而且天人的晉升途徑往往也與他們的祖師有關。
就比如朱先烯作為天人,他的祖師就是道君本人。傅遠山則是通過薩天師。
這些人里面,只有商洛是個例外。只有商洛是無始無終,從一開始就沒有一個祖師,他的法力并非來自五位天師之一,只有他的選擇是毫無爭議的。
“我明白了.”朱先烯摁著自己的頭,“所以本質上是問我是吧。如果天師們真的強令我做什么,那我真的會反對嗎?”
“圣天子皇帝陛下。”文閣老直接發問了,“你站在哪邊?”
“文老頭兒你這個問題是在問我,媽媽和老婆掉水里先救哪一個啊!你怎么不問商洛?”
“問我”商洛放下茶杯,“那我當然站在大明這一邊啊,我的功力又不是天師傳授的。”
“啊這么一說,我這邊是雙倍的麻煩。我的功力是道君手把手教出來的,我還是他孫子。但我是天子啊,我.”
“師兄,天子,就是天的兒子,你上面還有天的。”
“只有你是不知道天地為何物是吧.”
“是,但我知道有人。所以,我和你站在一起,你怎么選我就怎么選。”
“你這是在暗示,我除了選大明之外沒有別的辦法.”
“我的意思是,師兄,你看天人這個名稱——天人,是天和人交界的地方,天然在天庭和人間兩百年都有利益。無論站在哪邊,都是有選擇的。所以你看,你是不是很焦慮?薩摩亞群島人相對于我們的人也是這樣的。在沒有匱乏的時候,焦慮的主要來源就是選擇。選擇越多,選擇的影響越是重大,你就越是焦慮。”
“我完了”朱先烯往后一靠,直接靠到了椅背上,“要不我罷朝吧.我不上朝了,我在家煉丹哪也不去。你們愛怎么樣怎么樣。”
“不行!”文閣老直接站了起來,“天子陛下,你不要學你家祖宗!不要舊病復發!”
“文老頭兒,你太過分了!你不要以為.你不要以為我怕你!你還能用竹板打我手心不成?”
聽到門里面有動靜,站在門口的文鴛把頭歪過來朝里面看了一眼——
“滾出去!”朱先烯和文閣老兩個人一齊發怒,嚇得他魂都要冒出來了。他連忙把門關上,不敢再往里看。
啊可憐的文鴛,他就和你師兄一樣同時站兩邊,他的選擇太多了,所以幫哪邊都不合適。
惱羞成怒的兩人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文鴛和他們兩個人都很熟,他現在就是個小號的朱先烯,面臨來自兩邊的壓力。他兩邊都不能站,只能兩頭受氣。
而商洛,一如既往地,這件事和他沒什么關系。
“嗤”朱先烯給氣笑了,“我們在這里吵什么啊,有什么好吵啊。”
“天子陛下是記得我小時候打你的板子,現在還記著呢。老臣我可真是惶惶不可終日,害怕哪天被你逮起來。”
雖然朱先烯在功業上的師父是道君本人,但他讀書認字是文閣老教的——國子祭酒教太子念書也是常理。
朱先烯是個失學兒童,他沒有辦法出去上學,他只在上大學的時候才出過門。
他的小學完全是在家里上的,當時負責他家庭教育的人就是文閣老。
他中學時有國子監附屬中學的學籍,但他基本不去學校,而是讓國子監附中的老師到家里來上課,這件事也是文閣老負責——朱靈倒是可以正常去上學,不需要待在家里。
總得一算,除了道祖之外,文閣老才是和他相處時間最長的人,因為他們天天都見面,每天早讀都是文閣老帶他讀。
“所以我都說了,給你加個太師銜,你確實是我的太師嘛,你又不要。”
“文某人一生都唯有謹慎,唯有謹慎才能走到今日。如果我加了太師銜,恐怕今日能在這里代表內閣與兩位談話的,就不會是本人了。”
“那現在呢?”朱先烯問道,“我覺得你現在是時候加一個了吧?”
“這個.”文閣老望向了商洛,“商洛你怎么看?”
“啊?這個和我沒有關系啊。”商洛回望以清澈的眼神,“我不隨便評論朝廷的事。我什么都不懂,我就一大學生呢。你要說有學分那我就回答一次。”
“那如果有學分呢?”
商洛喝了口茶:“誰給我批學分我支持誰.但你們誰都不可能批給我啊。師兄是國子監的教員是吧,但他只能批課業內的學分。文閣老是想批給誰就批給誰,但你不會因為一己之私給我學分的,你早就和我強調過一定要去上課——所以你們看,我一開始就說我不回答,因為我哪邊都站不了。你要說一定站哪,那我站文鴛,我和他是好朋友。你們都罵他,只有我一會兒會請他喝可樂。”
他似乎只回答了一個問題,但似乎又回答了所有的問題。
朱先烯也讀了出來:“道祖雖然沒真的教過你什么,但好像又怎么都教了。你這打啞謎的水準竟和他是一樣的。如果我猜得沒錯,你說和文鴛站在一起的意思是,你和天下人站在一起?”
商洛點了點頭:“我這么做,都是為了這個家。我只會為了這個家做決斷。因為說到底,這是朝廷和天庭的問題是吧,不是天下人的問題。”
朱先烯嘆了口氣:“我又何嘗不知道。只是,天師們究竟想要什么呢?我不想把天師當作對手,但實際情況是,我們和天師之間存在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這個問題在先前不甚重要,但在之后很重要——那就是道門和朝廷,由誰來組成天庭。”
這個問題在先前確實不存在。因為早先,五個老頭子無非就是在關鍵時候提供一些指導,而他們的指導往往非常正確,可以稱得上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就比如把麒麟子召喚過來這件事,如果沒有天師的參與,事情是辦不妥的。
而召喚麒麟子無疑是近幾十年最正確的決定。商洛的辦事效率簡直和推土機一樣高,他干得多吃得少,給地圖填色就是他的愛好,而且從不亂搞。
更重要的是,他完全不需要進行什么心理建設,因為他天然地就是自己人——羅馬人用類似的召喚搞出了自動機,但失控的智能最終導致整個新安條克被炸上了天。
“所以你看,商洛。先前我們聽天師的話,把你請過來,這確實是最正確的決定。但是之后呢,天師們也有自己的道門。如果武當山和朝廷產生沖突,那我們要怎么選擇?”
天師們自己不太會和朝廷產生沖突,但天師的道門就未必了。就比如他們現在正在討論的那個電影的問題,是薩天師的事業——某種程度上,薩天師是把他的事業當作自己的道門的。滟秋作為他的弟子,并非在修道上接受指導,而是在演藝事業上接受指導。
其實其他天師多半也是如此,天師們也有自己的勢力范圍。武當派的三豐天師組織的是正兒八經的門派,也是最正常的道門。北方的丘天師,則似乎和薩天師一樣專精于另一個領域——他對科技發展似乎更感興趣。也有什么都不做,卻什么都做了的天師,那就是呂純陽。
“如果你還沒搞清楚這個問題的話,我可以透露給你一個消息。”朱先烯壓著聲音,“其實每個天師都有自己的事業。包括純陽大天尊。”
“那位也有?他不是什么都不做嗎?”
“我給你舉個例子你就知道了——王陽明還活著你還記得吧?他現在正在仗劍走天涯,最近似乎在跑318國道。那你覺得,他的劍是從哪來的呢?”
“所以你看.這就是為什么我很關注天師的這部電影。”朱先烯搖了搖頭,“薩天師的電影,從來就不只是電影那么簡單。那是他的道,是福緣道。”
王靈官的每一部電影都是現象級的大作,票房會斷檔式的壓制其他的電影。每年的新作,也會成為所有人熱議的話題。不過王靈官終究是個漫畫,而連載漫畫必然會反映當下漫畫的主要受眾——也就是學生們的思潮。
這讓王靈官電影有時候會顯得過于“前衛”,有時候可以說是激進。以及,薩天師完全沒有打算在電影里包餃子,他只管點火別的都不管,因為討論度本身就可以增加電影的票房。
——這是讓朱先烯頭疼的原因。薩天師看起來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他只在乎票房。
朱先烯搖了搖頭:“要是按照現在這樣的劇情拍下來,恐怕會引起很大的社會問題——所以還真是這件事還真是個疫苗。我們先前說的那些問題,都能在這里匯聚。因為天師啊,他什么都不管的。我甚至覺得,薩天師的本意恐怕不只是給我們打疫苗——他是覺得這樣拍會有更高的討論度,輿論會更爆炸,票房也會更高。”
“.”商洛和文閣老都沉默了。
仔細一想,似乎確實是這樣.
作為天師中最為接近凡人的薩天師,他其實也有自己更接近“天道”的一面:他其實完全不在乎朝廷的各種組織,他在乎的是如何通過自己的社會活動獲取更多的金錢。也即,福緣道的本質。
福緣道,福緣道,錢財就是最大的福緣,錢在道門中本身就是有法力的。
國子監開設的經濟史課程,某種程度上就是在對包括福緣道在內的各種道途進行講解。
“師兄,所以我該怎么辦?這件事,我聽你的。畢竟我離得近,我也好去窺探一下。”
“這么著——明天正好有經濟史的課,那堂課是薩天師擔當客座講師。要不明天下課的時候,你把他叫住問一下電影的事。”
“我想問隨時都可以問啊。”
“你單獨找他問就顯得太刻意了。你下課時候隨口一問,這樣才顯得不那么刻意。”
“好吧.”商洛想了想,“那我應該問什么?”
“你問他對,你問他片酬!你問他預期票房是多少,問你能分到多少片酬。”
通過薩天師對片酬的預期,就能知道他打算整多大的活了。
“而且我說實話。”朱先烯壓著聲音,“想要瞞著天師們搞小動作是不可能的,你直接問他也不可能回答。但是通過問片酬和票房,就可以讓他間接回答一下問題。我想,他也不會拒絕回答。順便你再問問滟秋的片酬有多少,我也估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