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應天的朱先烯通過天空中的俯瞰視角,見到了兩個龜殼從迷霧現身。
“我就知道會這樣”他喝了口茶,“我們的人,遇事不決就開始迭火力、機動、防御,全部迭在一起就是戰車了。”
明軍的基本戰術原則從很久以前就沒有變動過——近距離接觸會產生太多的意外,只有火力才是值得信任的。因為遠程火力也可以把戰爭變成簡單的數學。
如果把戰爭的勝負寄希望于一場刺刀沖鋒,那么就需要煽動情緒、在風云變幻的戰場上調遣隊伍達到指定的位置,然后指望對方先在刺刀的沖擊下動搖。
但火力則要簡單地多,因為戰爭的本質就是能量的投送。接觸戰所能發揮的也只有三頓飯的能量而已,人雖然有高矮胖瘦,吃的東西卻也都差不多。王師就算吃山珍海味,到底也還是兩個眼睛一張嘴,想要在接觸戰里打倒敵人還是得用刀槍劍戟,依舊得用雙手中有限的力量來投射源自肉體的能量。
弓弩的力量要略好些,他將軍備制造的后勤力量融入了戰力之中。做功精良的弓弩只需要撒放一次,就可以帶走一具久經戰火考驗的肉體。但根據能量守恒的基本原則,弓弩所發揮的力量也不會超過人的肉體,他只是改變了釋放力量的方式。
蒙古人的馬隊在能量的運用上開創了一個新的維度——馬是一種可以被大規模投入戰爭的牲畜。它消化食物的效率比人類更高,也就能夠更有效地攝取、儲存,并且釋放能量。
蒙古大軍曾經從戰略的角度,把馬的肥力當作弓弩一樣使用,在長達數月的行動中調動并且榨干畜群的馬力,然后修整、出發,不斷重復這個過程。
這確實真正地在戰略層面中投入了更多的能量,讓蒙古大軍能在更短的時間內集結更強大的力量,在動員系統還沒有響應過來之前就席卷一個國家。但人對馬的了解畢竟還是太少了,人連自己是什么都無法了解,又怎么能夠跨越表面的現象去探究馬的真相。
最終讓人類戰爭獲得革命性的變革的,還是火藥。一斤硝、二兩硫、三兩木炭,構成一硝二硫三木炭的黃金工業比例——硝酸鉀75、硫磺10、木炭15。
而火藥,則讓戰爭獲得了極大的確定性。因為人類頭一次,可以完全依賴體能之外的化學能,來終結一場戰爭。而只要化學能并非馬匹,化學能在單位面積下幾乎可以無限迭加,而戰爭的本質也可以視作兩股能量的對沖。只要朝廷積攢出遠遠超出對方的化學能,就可以直接將敵人蒸發殆盡。
這便是戰車了。戰車戰術的目的,就是將“步兵炮”這一類武器,盡可能地送到距離敵人更近的位置,然后在火槍的射程上用霰彈橫掃陣列。
壬辰倭亂時,進入朝鮮平定倭寇的軍隊約莫有4萬人,帶了大小火炮2093門,每20人就配備一門炮——其中388門是大將軍炮、滅虜炮這樣的中大型火炮,其余的便是直接配屬到步兵中,可以跟隨步兵一齊推進的輕炮。
天兵入朝時,朝鮮軍正被殺得丟盔棄甲,朝鮮王一路往鴨綠江狂奔。就算天兵已經打到了平壤,朝鮮王李昖依舊驚慌不已。他問來回報的朝鮮軍官,問天兵到底打得怎么樣。來回報的兵曹判書李德馨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說,天兵的大炮“俄而花光燭天,山崩地裂,山原震蕩,不可狀言。犯之無不焦爛。”。
這一戰術還有可以選配的虎蹲炮,虎蹲炮每20到30人就可以帶上一門,而且不占編制,搬到陣前可以直接由隊長和副隊長來布設。因為全部采用引線來發射,所以一個人就能管理數門火炮的擊發。
壬辰倭亂中五花八門的火炮型號,也在日后被整合到了以虎蹲炮、將軍炮為代表的輕重火炮系統里。
其中虎蹲炮得天獨厚的優勢,是可以直接被騎兵攜帶。雖然射程實際上和火槍差不多,但虎蹲炮可以在近距離爆發出重炮一般的火力,可以從側翼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這是戚繼光在薊鎮騎兵的編制中經常使用的。
當然了,如果因為軍需供應不足,或者火器質量不行,乃至于火力被對方壓制,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可是啊。”朱先烯捂著額頭,“歷代先烈如此英明神武,怎么到這群小子手上就只會擺烏龜陣了呢?!”
朱先烯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兩邊都是王八對眼,一動不動。無論北軍還是南軍,都沒有一點變陣,就待在方形的車陣里坐在那看風景。
“啊這,天子陛下,要不消消氣?”在旁邊一起看的陸槐陽給他倒了杯茶。
“氣死我了!車陣是部署成方形又不是全程保持方形,你動一動啊,左右兩翼展開,然后往前推進啊!我恨不得給他們空投手令去指揮!戰爭史怎么學的,車營有戚繼光的薊鎮式、有俞大猷的大同鎮式、孫承宗的寧遠式,各種打法一大堆,他們就學會了一個烏龜陣?”
朱先烯實在是氣不過。要是傅遠山在他旁邊,他真的會找傅遠山去空投一個手令去指揮。
“要不,你給他們打個電話?”
“這個主題是永慶中興時的戰爭模式,那時候只有排隊槍斃。別說打電話,就算拍電報過去都穿幫了。”
“那我們在這用人造衛星盯著他們,不是也穿幫了?”
“去去去,老陸你幫誰呢啊,我想起來了,你女兒在這做教官是吧?”
“不不不,我女兒不在這。”
“那就是文鴛在這?對了,我想起來了,文閣老把這事交給文鴛了。所以你在給你徒弟說話是吧?”
“啊這.圣明不過萬歲爺您啊!”
“拉倒吧,五年都不知道有沒有叫過我一回萬歲爺,每次叫都沒什么好事.商洛是生員,我打他電話就犯規了。你給文鴛打電話,他是教員組的,給他打不算犯規。現在就打。”
朱先烯已經不打算空投手令了,他要直接打電話到前線去。
電話響了。
“文隊長,你的電話。”教練組的其他人喊了他一聲。
“誰打來的?”山頭上,文鴛正拿著望遠鏡往山下看。一邊看,他一邊啃著饅頭。下頭打不起來,他也正著急著。
“你這電話上面寫著的是火華哥?”
一聽到這名字,文鴛嚇得饅頭都掉到了雪地上。他把饅頭撿起了起來,拍了拍土,撕掉沾上臟雪的部分又啃了一口。
仔細想了想,他回頭一指:“你幫我接一下。”
“那好。”
不明真相的軍校一年生接通了電話:“您好,文鴛讓我幫他接電話。您哪位,找他有什么事啊?”
“是我,我是朱先烯。讓他把大將軍炮往前挪50步!!!現在就挪!”
“朱先烯?你是.圣天子皇帝陛下!!!文隊長,火華哥是天子啊!”
“這還用你說嗎.”
“天子.天子讓我們把大將軍炮往前挪,這可怎么辦?”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那一年生直接把電話遞了過來:“這種話要講你自己講。”
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這話誰來講?
雖然錦衣衛確實和天子之間沒有什么距離,天子的公眾形象也確實很不錯,但天子畢竟是天子。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分量終究還是太重了。就算是兩眼清澈的大學生都知道,這玩意兒說出去就是送命題。
“咳”文鴛接過了電話,“萬歲爺”
“你怎么和你師父一個路子,有事萬歲爺沒事火華哥是吧?我還不知道,你給我號碼備注的是這個名?”
“我改,我馬上就改!”
“你改不改無所謂,反正叫我火華哥的也不止你一個人——你把大炮給我挪到前面去!”
“那這個可不行。我不能插手的,插手沒有面子啊。”
“那你去勸勸行不行?現在大伙都在看著呢,你這邊要是演得不好,我很沒面子啊。國子監的學生理論上都是天子門生,你們把事情搞成這樣,好像我這個先生很沒用似的。”
“原來是這樣啊.那我試試?”
天子要是隨便來干涉,這個確實不好。但既然這先生對學生的囑托,那確實就有理由說一說了。
放下電話,文鴛披上風衣走出戰壕,深一腳淺一腳地趟過一層浮雪,踩著滑雪板從山上一路溜下來。他先進的是北軍的營,他的位置離北軍更近。
“站住,不許進來!”人群里頭,高時雨站在一門大炮上喊道。
“怎么著?怎么不讓我進了?”
“我知道你要進來指揮,但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收不對。兵在外將命有所不受?”
“更不對了吧,兵不聽將管那還打什么?”
“總之這里我們說了算,你不準進來!”
你們怎么從上到下都一個樣
“怎么著?”商洛正坐在糧車上喝茶。雖然帶過來的罐頭只夠吃一頓的,但他們昨天商量著,兌了足足一個月的軍糧,夠吃好一陣子的了。
你等著吧,一會兒人就要來了。
說話間,外頭就有了響動:
“那邊那個!站住不許動!再動,就槍斃了你!”
“我就在這站著,你手上那個燒火棍要是能打著我,我直接判你們贏。”
“當真?”
“來,你打,隨便打。”
這說話間,外頭就開始準備掏火繩點引線了——
“算了吧,別浪費子彈了。”商洛從里頭走了出來,讓大家先停手,“子彈是打不到他的。”
和文鴛打了這么久的交道,文鴛有多少本事他還是知道的。這種鉛彈的彈速不夠,根本就不可能打中他。哪怕是轟過來的是鐵砂,他也能在炮彈出膛的時候躲到安全的地方。如果不是顧惜手上那把家傳的刀,他還可以直接刀劈子彈。
“那我能進來了吧?”
“不,你別進來。”商洛擺了擺手,“有什么話我出來講。”
他從東南角的轅門走出來,溜達到了文鴛面前。
“你干嘛要特地繞一圈?”
“因為生門在東南角。”
“你這還是八門金鎖陣?”
“那是,我這個陣法可厲害了。要不,你讓他們來破我的陣?”
“我們商量個事行不行?就是,你們能不能把大炮往前挪一挪?”
“為什么?”商洛問道。
“我覺得你們主動把炮挪出去的話,就可以占到先機。你看啊,這種車營本來就只能用重炮來擊破是吧?那你們先出炮,就可以先動手啊。”
“我,我當頭炮,對面是不是要來巡河車?”
“我是認真的。你們兩邊一動不動,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我覺得其實挺好。這也是對當時戰爭情況的一種模擬嘛。”
“但是天子會覺得,如果你們兩邊都坐著不動,這節目效果好像不太好啊。”
“那你就等一等啊,我覺得野營也可以展現出風采是吧?這不是挺好的?行了行了,你就別當說客了,你先回去吧。”
說完,商洛繞到正西的景門處,又回去了。
“大哥,怎么說?”韓行知問道。
“放心,我給他打發走了,我們可以繼續在這里蹲著不動。”
“好誒”只要能在原地不動,這里就跟春游一樣快活了。而且這里還有能吃一個月的糧食,就當是野餐好了。
“我看時候也差不多了,要不我們吃午飯吧。”
商洛提議道。
“好,那就吃飯。”幾個學級長商量已定,便開始從糧車上往下搬運糧袋,準備開始做飯。
然而糧袋剛一打開,在場的所有人都傻了。
商洛,也在第一時間趕到了那里。擠開了圍觀的人群,他看到了糧袋里面出來的糧。
那確實是糧沒錯。但那是是帶著谷殼的稻谷。
“丸辣!!!”韓行知一拍腦袋,“全都是這樣的米嗎?”
“這嚴格來說應該叫谷子,脫殼之后才是米呢。”
“所以,有誰知道這玩意兒該怎么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