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后，休息室。
他們有個專門留給客人用的客廳，周到得就像旅館一樣。如果不是來過好幾次，商洛真的會以為他們家是開旅館的。
卡琳的家大抵是個“冂”字形，除了中間的主樓之外還有東西兩翼。主樓是公共空間，主客廳和主餐室都是在這里。西翼是給客人準備的地方，這里有小客廳和早午餐室。雖然總的面積不是很大，但各種配套設施都相當齊全。把這里當作行動中心都夠用了。
所以我說，你是不是看在卡琳的份上，打算把總部設在這家門口？已經決定了嗎？
“咳雖然效益很重要，但是卡琳也很重要的。”
我懂了。卡琳就是效益是吧——不對，我看你這架勢，是打算直接搬到她家里來吧。
“我的意思是，卡琳是我們的重要干員是吧？雖然法厄同沒見過她開打的樣子，不過她確實很厲害。”
“嗯？對，我是沒見過。你們都見過。”法厄同站在窗口前喝著茶，“那可真是遺憾啊。”
雖然她在應天的時候天天都喝，但羅馬這里的茶是不一樣的——這里會把很低檔次的出口茶葉當做好茶買回去，配著金閃閃的黃銅茶具使用。
金光閃閃的茶具名叫法壓壺，是個活塞的樣子，把帶茶漏的活塞把茶葉壓到壺底，好讓所有茶葉充分浸泡在水里，不至于上浮到茶液中。
雖然茶具很好，還加了些檸檬汁來調味，不過這劣質外銷茶的味道還是從茶杯里散了出來，有一種濃烈的苦澀味。
“你說話啊，我得征求一下你的意見。”
“嗯那我們說說這件事好了。”法厄同端著茶杯走了回來，“你對卡琳的了解有多少？”
“很了解吧.”
“你真的了解她嗎？你和她才見過幾次面？不要人家長得好看你就覺得她可以信任。醒醒，她的皮囊是精靈造的，是人類所能想象到的最美妙的外表。”
“但是好像卡琳還沒那么漂亮？”
“因為精靈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美’，精靈認為的美是通過廣泛采集人類的普遍認知，然后將其折中之后生成的，并且以卡琳本人的外貌為基底。但美是一種玄妙的東西，精靈依靠采集數據得到的‘美’只能湊出美妙的五官，但五官組合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卡琳確實很漂亮，在滟秋這種天然的美貌面前是不是就遜色一些了。”
“額其實美貌不太重要吧？”
“我也覺得美貌不重要。我說這個是想告訴你，我不建議你對精靈投入全部的信任。剛才我和她去學習湯鍋，就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是怎么做湯的。”
“？？？”商洛愣了一下，“你不會是要告訴我，我現在正在吃的這份蘑菇湯有問題吧？我吃著很正常啊。這個湯和顏色很正常，這個蘑菇的口感也很好。”
“這就是問題之所在——他們家的廚房根本就沒有你吃的這種蘑菇。不信你去問凱索鎮長，他打開湯鍋就能看到了。這種蘑菇，在內米湖這里根本就不生產。”
商洛和阿波羅尼婭都震驚了。
“你為什么不提醒我？這蘑菇難道是是她‘變’出來的？”
“對。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這個蘑菇是在她伸手的時候，‘變’出來的。你知道蘑菇圈嗎？就是那種長成一圈的蘑菇，那就是魔法的象征。古時候，就經常有走到蘑菇圈里就會轉移到另一個世界的傳說。”
“好家伙，那我已經吃了半碗了啊。”
“不要緊。”法厄同擺了擺手，“那個蘑菇，其實就只是蘑菇而已。”
“什么蘑菇？”
“蘑菇科、蘑菇屬的蘑菇，這種蘑菇的學名就是‘蘑菇’，是最標準的蘑菇。她在不經意之間使用了精靈的法術，制造了一個蘑菇圈。這種蘑菇非常好吃，完全無害，因為它就是普通的蘑菇。嗯，和精靈搞好關系最大的好處，大概就是有好吃的蘑菇了。”
“.”商洛看了一眼自己的湯碗，“還別說你說了一下，感覺確實味道不錯。”
“你知道口蘑吧？就是張家口來的蘑菇。這些口蘑都原產草原，趁著幼嫩的時候摘下來。最好的口蘑就是長在蘑菇圈里的，不少蘑菇圈作為一個整體有相當漫長的歷史，年頭越久的蘑菇圈里長出來的蘑菇就越是好吃。所以，這個蘑菇好吃也是正常的。”
“卡琳她自己沒有發現嗎？”
“是，她并未發現。以及，他注意到她在外面墻壁上的涂鴉了嗎？我進來的時候就注意到那些顏色了——那些調色非常奇怪，就像她能看到人類看不到的顏色。”
“嗯”商洛又喝了一口，“所以，卡琳有可能在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情況下做些什么，甚至可能做出些對我們不利的事？”
“這就是我說的，不要相信精靈。因為精靈可能自身沒有主觀惡意，但她有時候恐怕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想了想，商洛開口道，“你怎么看？你是發現問題的人，你來說個方案吧。”
“首先，我們絕對不能因為卡琳身上有精靈的魔法隨身，就將她與人類社會隔離開來。你說得很對，我們得讓卡琳回歸人類社會，給她找份工作。她現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實際上并未與精靈王庭脫離關系，那根屬于精靈的第六指依舊在她身上。如果我們不管她，她恐怕遲早會在憤怒中迷茫下去。”
“她現在就已經有些迷茫了吧.”
分不清蘑菇，分不清顏色，這正是迷茫于精靈之路上的表現。
商洛記得，卡琳剛剛清醒的時候，她的思維遠比現在這樣來得更加清晰。只是時隔不久之后，卡琳竟然又出現了幻覺。
“她這么些日子，到底去哪了呢？”
“我覺得你可以日后去問。當務之急，是給她找份人類的工作，讓她多與人類接觸——但是。”
法厄同話鋒一轉：“我們固然可以讓她去操辦夜勤局的事，這正是她所擅長的。但是，你不應當讓她去前線，應當讓他提供戰略和戰術上的建議，并且在幕后成為夜勤局的指揮人員。她不應當再上戰場的。”
“嗯”點了點頭，商洛肯定道，“確實不應該。我現在有些害怕她到戰場上之后分不清敵我，反而開始對友軍動手。”
“所以，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不要讓她再上戰場了——她畢竟不是我。我走上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也對我會面臨的情況有充分的認知，但卡琳只是被綁架之后，陷入了涌泉精靈的夢幻之中，她從夢中學到了精靈的種種記憶，這些是外界環境強加在她身上的事，并非她自己的選擇。所以，她確實很強，我們應當利用好她的經驗，讓她遠離戰場。”
“有一點我要修正一下——我們不應當讓她完全退出戰斗。夢游的時候最好不要把她叫醒，我們應當讓她進入可控的戰斗，讓她逐漸意識到戰斗時要點到為止，這樣才能一勞永逸地避免陷入到精靈的迷狂之中。”
“你比我想得更遠。”法厄同喝了口茶，“可能是我對精靈的警惕占了上風。我知道卡琳是個好人，兩個都是。也正因為如此，我好像太急躁了，我急著想讓她們兩個都脫離精靈的影響。那么，你的打算是什么？”
“我希望讓卡琳成為我的冠軍勇士，在即將開始的比賽中代替我出戰。”
“哦決斗是吧？”
“沒錯。決斗，就是受控的戰斗，是有規則的戰斗。這與戰爭不同，戰爭中當然是要無所不用其極地利用好戰場中的所有環境。但如果決斗，那么所有參與決斗的人都應當對這種受控的戰斗有自己的感知，并且在戰斗中把握好分寸。這里比戰場更適合她，也比后方的參謀工作與指揮工作更適合她。我打算讓她成為大明星！我要讓她出道！”
咔嚓。
門外有個玻璃杯碎了。
法厄同和商洛面面相覷。外頭有人聽著，他們剛才竟然沒有注意到。
再疾步出門，外頭只留下碎了一地的玻璃渣，還有一連串沾著水漬的小小腳印，一直聯通到東翼一側卡琳自家的居住區去了。
“啊”大的卡琳愕然望著自己的妹妹，“他們說要讓我出道？”
“是啊是啊。我給他們帶了賽伯勒尼亞的點心，正好要敲門，就聽到里面在說著什么。前頭沒聽到，就聽到了.他們要讓你成為明星誒！”小卡琳剛剛到家，身上還穿著亞歷山大圖書館的職員制服，工牌都沒下。
“啊這.我能當明星嗎？可我不會跳舞啊。”
“好像不是普通的明星。是競技場的明星？商洛說，這里比戰場和后方的工作還適合你呢。啊！姐姐，你要做明星啦！”
“那你的工作怎么辦.”大卡琳沉聲道，“知道我們是兩個人的可不多。如果我一邊去競技場做明星，你一邊又在亞歷山大的圖書館做職員，那‘一個人’怎么會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呢？”
“啊這.”
“還有，你是怎么躲過他們的感知的？法厄同可是半神，商洛的力量遠在半神之上，我還能察覺到商洛的背后有太陽神阿波羅的神念。你是怎么躲過去的？”
“啊”
“起來吧。”她牽著小卡林的手站了起來，“去找他談談好了。”
她們兩個走到門口時，商洛正半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收拾玻璃。見到兩個人來了，他倒也并不意外。
卡琳見到商洛在清理地板，趕忙上前接了過去——畢竟這是她家里，怎么能讓客人干活呢？他把商洛扶了起來，自己蹲下繼續收拾著地上的玻璃。
“原來如此。”商洛喃喃念道。
一旁的大卡琳心生疑惑：“你看到什么了？”
“原來不只是你，小的這個也沉浸到魔法中去了——她剛才在門口聽我說話，我竟然沒有感知到。”
“我正要來問你這個。難道你們的感知是可以關閉的？”
“并非如此。法厄同，你來說吧.你說這叫什么來著？”
“這是‘家’的魔法。”法厄同解釋道，“這里是卡琳的家，她是這里的主人，我們是這里的客人。她的力量，便是從這里來的。”
“家”的魔法，一種原始而又強大的力量——和需要其他原始魔法，諸如愛、遺棄一樣，都具有強大的力量，也因此產生了強大的魔神。此魔神在《CodexGigas（魔法全典）》中亦有收錄，與“掌管自行車不會倒的魔神”和“掌管核裂變不會核爆”同列。
作為東道主，她可以在自己的家中攬盡一切秘密，也可以確保自身不被客人所壓制。再加上她本人并沒有任何惡意，這讓她能夠在半神一級的被動感應下保持靜謐。換而言之，她的隱身并非來自數值，而是來自機制。
當然，如果商洛和法厄同刻意要找她，還是很容易找到的。
“我差點忘記了.”大卡琳愕然道，“她是.”
她是伊羅黛亞莎的女兒。雖然被自己的母親所遺棄，但小卡琳是貨真價實的精靈公主，或者說精靈王女可以。
她的魔法天賦遠在身為劍士的大卡琳之上。
“話說回來，伊羅黛亞莎為什么要遺棄她？”商洛小聲問。
害怕被自己的子嗣推翻統治，這一點在精靈身上也是一樣。作為精靈王的后代，她自然是可以取代伊羅黛亞莎的。如果這種轉變最終完成，那么涌泉王庭的亞莎將會從伊羅黛亞莎變成卡琳亞莎。
卡琳亞莎，這是大卡琳復仇之旅的目標。這一路走過來，她的復仇之旅在商洛不知道的地方其實并不成功。
門口還沒清理干凈，商洛先把大卡琳叫到了房間里。
“所以，你現在意識到了吧。”
“啊”大卡琳摁住了額頭，“我早該想到的。我本就不應該獨自上陣——我們應該組成雙子王，這樣才能完整地繼承伊羅黛亞莎的王位。只有我們兩個待在一起，才能真正對伊羅黛亞莎構成威脅。這才是正確的道路啊可我，可我從一開始就不想把她扯進來。”
“她逃不掉的。”一旁法厄同直言道，“她是伊羅黛亞莎唯一留存在世的子嗣。”
精靈的繁殖方式在人類的倫理來說是相當詭異的。作為伊羅黛亞莎的神魂的真正繼承者，“小卡琳”被當作一個仿替，一個假人，丟在太陽下慢慢流散。而凱索真正的女兒，其靈魂則被伊羅黛亞莎擄走，灌注入精靈王女的軀殼之中，被伊羅黛亞莎當作自己的女兒來培養。
這就像把蛋黃丟掉，把蛋白養大似的。
“我能做些什么？”大卡琳沉聲道，“我要不要告訴她真相？”
“她已經聽到了。這里是她家，她沒什么聽不到的。我想她恐怕也沒把她所知的全部告訴你，因為她怕你承受不了——她的心智，不在你之下，你大可以放心。你們完全可以一起承擔接下的工作。”
“我明白了.我會做好戰斗準備的。”
“戰斗？”商洛搖了搖頭，“你理解錯了吧，還是她沒和你說全？我是打算讓你出道。”
“真的出道啊！！！”
“嗯，當然。你們兩個一起出道好了，這樣人氣會更高哦。你們一個做我的神選勇士，一個做我的神選祭祀。你看，這就兩難自解了是吧？至于伊羅黛亞莎那邊，大可放心。等夜勤局的工作開始，她就是第一批上通緝令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