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熟悉的地方，還是上次招待他們吃飯的餐桌。
只是這次似乎沒有上次豐盛——確實是沒有孔雀、野豬和鹿肉了，也沒有糖雕擺盤，但還是有9種奶酪、21種火腿組成的4個大盤，但還是有蒔蘿雞、奶油雞、帕提亞風味烤雞、馬鈴薯千層澆黑松露醬、肉醬煮羔羊肩肉、蜜汁魚露烤豬肋、菲力士丁棗泥拌開心果林林總總擺了一大桌，最后是商洛面前擺著的一小碟五色的刻著“SPQR”的果汁水晶軟糖，這是元老院加急送來的，平時他們家也不吃這個。
“實在是，實在是不好意思。”凱索鎮長抓著商洛的手，一邊說一邊拍，“這次實在是招待得不周到。”
“這樣算招待不周到”
這些菜太實在了。光是雞就有五六種，羊肉兩種，豬肉兩種，甜品有3種，各類冷盤果品也裝了一堆，一盤迭著一盤從桌子這頭一直擺到那頭。雖然都不是很貴的菜，比如雞肉羊肉之類也到處都能買到，但這量實在是豐盛得讓人光是看就會覺得很滿足。
“當然算。上次那頓餐食，我們是籌備三個月。因為那是為了儀式。我們是想著，各位來內米湖幫我們解決問題，總得好好招待你們。今天，是來得太突然，太突然了。我一時沒有準備，所以只是拿了些現成的食材。”
“啊？”商洛有些詫異——照理說卡琳家里是沒有這么奢侈的，他也知道，上次是特別的招待。但是他總覺得，兩次的招待好像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這個.其實主要是飲食習慣的問題。你發現沒有，這些菜里面主要是雞肉。
“雞肉怎么了？”
羅馬人的飲食習慣和希臘人是不一樣的。希臘人比較喜歡豐富的口感，宴席里面的大菜一般都是酥脆的烤雞、烤羊，或者烤全豬。但是羅馬人的習慣完全相反，羅馬人喜歡軟糯的口感，所以所有的肉類一定要燉爛了吃，燉到軟爛脫骨而不失其形——比如，同樣是烤肉，希臘人會加上蜜汁烤得外焦里嫩。但是羅馬人就會燉爛了再拿去烤，燒烤本身也就是增個香，主要還是燉煮來進行烹飪。
“啊原來是這樣。”
商洛明白這兩次的區別了。這次他來得太急，凱索鎮長沒有時間從頭開始慢慢燉羊肉和豬肉，所以只能“倉促”間進行烹飪，選擇了比較容易成熟的羊肩肉和豬肋排。
但是這兩種食材他們家也沒有準備多少。為了把整個桌面都鋪滿，所以用了許多雞肉。
和獸肉相比，禽肉的纖維更細，也更容易成熟。桌上這些蒔蘿雞、奶油雞之類，都是在短時間內做出來的。
蒔蘿雞是油煎之后再燉出來的雞，有焦香的風味。而奶油雞則是直接在奶油湯里燉出來，從里到外透著奶香味。
“來來，請您先嘗嘗這羊羔肉。”凱索鎮長把羊肉推到了商洛面前，幫他從大盤里開始分裝。
“要不等大家一起來再吃吧。”
“尊貴的客人先吃，其他人后吃，這是規矩。您得先吃了，大家才能吃。”
“那我，先吃一點？”
誒！是我要吃的！
“又不差一口，我先嘗嘗。”其實他進來就看到這個羊肉了這個羊肉竟出奇地有趣，讓他也覺得想要吃。因為這羊肉上，散發著一股讓他也覺得很熟悉的香味。
他嘗了一口.
“這羊肉是怎么做出來的？”
“還合口味嗎？”
商洛點了點頭：“真的很好吃。我回去也想吃.所以，這個怎么做？有什么名字沒？”
“這道菜就叫羔羊肉。作法，就是先用豬油煎到兩面焦褐，然后加大蒜、鼠尾草和迷迭香燉煮45分鐘，燉煮到肉離骨之后，然后把羊肉從骨頭上拆下來，加到肉醬里燴到成熟。這次用的是番茄做的紅醬，用其他醬也行。也有不拆骨的作法，這次是拆了骨的。”
“啊！”商洛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說怎么那么熟悉。這叫拆燴啊，先煮再拆，從骨頭上拆下來再加濃湯來燉，扒豬臉和拆燴鰱魚頭都是這個做法。”
扒菜和燴菜還是有那么些區別的。雖然都是把已經成熟的食材加濃湯再入味一遍，但是扒菜的湯汁是收起來的，燴菜則是有湯。嗯不過這個羊肉，確實是拆燴羊肉。要是擱在金陵飯店，應該就是叫‘茄汁拆燴羔羊肉了’，你師兄應該也會喜歡吃的。
“這個.真的很像啊。”
某種程度上，羅馬的飲食習慣和應天非常接近，尤其是官府菜。
這道羔羊肉拿到金陵飯店去賣，簡直可以毫無違和感地出現在任何一張餐桌上。因為這調味非常柔和，誰都能吃。肉質又燉得軟爛，老少咸宜。這確實就是官府菜的標準，因為官府菜也要求不能太硬，肉類最好都做到軟爛脫骨而不是失其形。更講究的是，他們還“拆燴”了一次，把骨頭給拆下來了。這和官府菜一樣，上桌的時候同樣沒有見到骨頭。
這道菜在商洛吃起來完全沒有什么“異邦風情”，就像是在家門口也能吃的一樣。甚至連烹飪用的油，他們也和淮揚菜一樣喜歡用豬油，商洛進門聞到的就是用豬油來油煎之后的香味。這整道菜和金陵飯店的出品之間，只是調味和香料有些區別。
如果端去給朱先烯吃，他恐怕真的吃不出來這其實是羅馬菜，他恐怕會以為是金陵飯菜在換季的時候又加新菜了——因為按照羊的繁育季節，現在也正好是吃羊羔肉的時候。
“羅馬王喜歡吃就好。我看您上次好像沒有什么胃口？”
拉倒吧上次差點吃撐了。只是沒像羅馬人一樣胡吃海塞而已，所以看著沒胃口。
“沒有沒有，是我們的食量本來就不大。”
商洛看了看這桌上的一堆——全都是各種燉肉，就沒見到幾片綠葉子。這飲食習慣從某種程度上和朱先烯倒是一模一樣。
凱索鎮長的態度，倒也有些奇妙
畢竟他和商洛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之前也見過幾次。商洛還幫了他們家一個大忙，讓兩個卡琳都能夠回家。
現在商洛理論上雖然是阿基里亞鎮的封君，但凱索鎮長對他親切得簡直就像個家人——這很明顯確實是把商洛當作家人看待的。因為如果是當作封君來看，凱索鎮長恐怕不會抓著他的手一直搖。
試想如果是阿加索克勒斯皇帝在這間屋子里，氣氛肯定不會是像現在這樣。
“凱索先生，改天我有可能帶個客人來您家里做客，您看如何？”
“哎呀！”凱索鎮長猛地點頭，“那真是我們家的榮幸。”
商洛喜歡他家里的招待，他的喜悅溢于言表。
你要帶你師兄來一趟嗎？
“嗯。夜勤局建好之后，總要帶他來視察一下。到這里的時候，也在凱索鎮長家里吃一頓吧。”
“對了。”凱索鎮長提議道，“還請在帶客人來之前，提前3天通知，我們好預備一下。”
“好的，一定。”
“不知道羅馬王想要招待哪位客人啊？”
“我想招待一下震旦皇帝。”
“？？？？”凱索鎮長嚇了一跳，“這我這能招待嗎？”
“能，當然能。到時候維多利亞應該也會來，勞煩您多準備幾個人的餐具。”
“維多利亞皇帝也要來？！可我家里這.”
“誒，就今天這個。”商洛指著桌上，“下次他們來，就吃這個挺好。”
“可這只是些家常菜，能行嗎？”
“行，當然行。”商洛對那兩個人都比較了解，凱索鎮長家的菜正好卡在他們兩個的品位上。
朱先烯其實就是喜歡吃肉。吃什么肉其實問題不大，但是一定要有很多肉。雞鴨鵝，豬牛羊，他來者不拒。凱索鎮長家的招待完全符合他的口味，連討厭的蔬菜都看不到，實在是美妙的搭配。
至于維多利亞，她在金陵飯店吃得很習慣，在這里也會吃得開心的。
凱索鎮長家的這些菜，既沒有過度奢侈，也能在烹飪方法上恰當地“講究”一下，完全可以契合他們兩個人的標準。
這頓飯對凱索鎮長家也不算什么——雖然他們家的情況在之前確實是有些悲情，但他們在經濟狀況上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作為世襲的羅馬騎士，和阿基里亞鎮的鎮長，他們家是那種“光靠吃是絕對吃不窮”的階層。雖然夠不上頂級豪門，但至少也是中等人家。商洛多來吃幾頓，完全不會給卡琳家里造成經濟負擔。
實際上，凱索鎮長之前也非常歡迎他們在這里多住一會兒。他家還挺大的，那么多客房就是給來長住的親朋準備的，住得越久越好。
所以到我吃了吧？這下應該到了吧？
“誒對了。”商洛向凱索鎮長問道，“她們人呢？”
“羅馬王是問卡琳還是您帶來的侍女？”
“咳她不是我的侍女.”
“哦，是您的朋友？她和卡琳一起去廚房了。大概一會兒就來，聽說是要學奶油蘑菇湯？”
“所以，這個叫什么？奶油蘑菇湯？”
“不。”卡琳回道，“這個正確的叫法是‘白醬蘑菇’，用的是白醬。羅馬菜有紅、白、青、黑四種基礎醬汁，有時候也會加上黃醬。這幾種醬汁加上衍生的復合醬，就是羅馬菜的基礎了。你想問那個白醬蘑菇怎么做？”
法厄同點了點頭：“請教我吧。”
“說起來，法厄同，我們很久沒見面了。”
“上次是在哪來著？”
“亞歷山大。上上次，是安布羅西亞戰役。”
“我記得，我們在更早的時候還見過面是吧？”
“第四次阿卡迪亞戰役，我在荊棘堡。”
“話說回來.你能被救出來，現在還在這里像個凡人一樣做菜，還真是稀奇.”
“是啊。”卡琳低頭用木勺在奶鍋里攪拌著，“能回到這樣普通的生活，還真是幸運——你來試試嗎？白醬雖然簡單，但是也得細心做。”
法厄同接過那木勺，繼續著卡琳的動作。
“話說，這里面加了什么？”
“白醬，其實就是黃油、面粉和牛奶的組合——我們現在做的是黃油面糊，這個是白醬的基底。要不停地攪動，讓黃油和面粉均勻地混合，成熟。這里一定不能燒焦，要不然整個醬的風味就會變化。要控制在燒焦之前的一剎那，才能有最濃郁的風味。”
“有沒有什么判斷的方法？”
“這個過程是淀粉的糊化，需要淀粉和黃油在一起不斷地加熱、膨脹。所以剛加進去的時候，黃油和面糊會混合成淺黃色。完成糊化之后，就會變成米黃色的樣子。然后記住，一定要加冷牛奶。”
“為什么一定要是冷的呢？”
“因為如果你加入熱牛奶，可能會讓糊化過程繼續下去，那淀粉就很容易結塊了。所以這時候一定要加冷的牛奶，讓已經完成糊化過程終止。這之后就是調味了，加點鹽和胡椒粉就行。鹽的底味可以激活味蕾，胡椒粉可以增鮮。”
“哇”法厄同看著她，“你是怎么學會的？你明明不久之前還在王庭里當劍士吧？你怎么學會做飯的？”
“是我的母親教我的。之前家里雖然有聘用廚師，但家里的醬都是她親手做的——商洛也是覺得這白醬蘑菇好吃，所以才會讓你來學的吧？”
“嗯”
卡琳看著她：“比起這個，我更好奇身為半神的你為什么要在這里和我一起學白醬？你的跨度，好像比我還要大吧。”
“啊”法厄同嘆了口氣，“我想在這點上，你也有一樣的感受——這樣的生活，才適合我們啊。誒怎么冒煙了？”
卡琳當機立斷，抄起冷牛奶直接倒了下去。本來有些糊化過頭的面糊，被冷牛奶壓回了正常狀態，只有少數面糊飄了上來。卡琳用小勺一點點把浮上來的部分撇開，這又是一鍋好白醬了。
“哇你怎么學會的？這個雖然簡單，但是工序好像還挺講究？”
卡琳向她展示了自己有六指的左手：“伊羅黛亞莎給我的禮物。這精靈之手，讓我在進行技巧性操作的時候可以得心應手。我母親說，我的手藝快要趕上我那位廚師祖母了。或許，等戰爭結束的時候，我應該回鎮上開個餐館。這個安靜的地方，我一輩子也不想離開。”
“額抱歉，可能要讓你失望了。阿基里亞鎮，還有整個內米湖，恐怕馬上就要鬧騰起來了。這里，已經被選作夜勤局的總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