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后一線霞光沉入海平面時，波塞冬的祭祀們三叉戟點燃了的鯨油池。
“嗚——“
第一聲螺號響起。整塊珊瑚礁所雕刻的基盤上，一名經由抽簽選中的幸運兒站在那里將其吹響。
那是個約莫十五六歲的女孩，其身形與巨大的螺號不成比例。不過，這種螺號本就不是用氣流來吹的，它更依賴聲腔與螺殼本身的共振來發聲。
這不是魔法，而是純粹的技巧。經由螺殼共振的喉音爆發出巨大的沉悶而巨大的聲浪。
低沉的聲音飄過海面，最終讓水下之物以同樣地震的聲音回答——相同的螺號聲從水下升起，隨之而來的便是像一艘艘潛航艦開始從水下露面。
這是足以穿透次元的聲音。就算是早已經與陸地舉行了儀式，與陸地完全斷聯的潛航艦，也能通過這螺號與雅典的方位重新建立聯系。
露面的潛航艦開始展示航行姿態和編隊，中間還穿插了軍火展示，上浮之后打一發甲板炮之類。至于魚雷，這次同樣也會發射一枚，作為整個演出的終結信號。
“所以這真的不是什么超大號的海獅表演嗎”
這比預想中還要像。
是海獅表演也沒辦法。你看，這是他們自己在表演，可沒有人強迫他們——誒呀，給你繞進去了。這怎么能是海獅表演呢？這是祭祀波塞冬的儀式。
“我在想從哪結束誒對了，照理說表演之后應該有獎勵小魚吧？”
都說了這不是海獅表演.不過這之后，確實有個吹海螺的環節。以海螺來召喚，以海螺來結束。
“哦”商洛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誒呀，我真是和羅馬人待久了，一下子就能想到卡bug的思路。罪過，真是罪過。”
“海獅表演”很快就結束了。圓滾滾的黑色潛航艦就像海獅一樣，在水面上排排列隊，等著岸上的一聲螺號就能結束今日的任務。
然而，螺號并未如預期中那樣出現。沉靜著列隊的編隊，得到的只有同樣的沉默。因為商洛選擇的方案是：放置。
如果從故事的母題來分類，這個類型的故事就是“未兌現的承諾導致超自然存在被困”。
此類例子中最為典型的，就是商洛也知道的，君士坦丁堡的圣索菲亞大教堂。那里囚禁的天使長加百列，就是說了一句“你去把其他人都叫回來干活。直到你回來之前，我都不會走”。
這在羅馬內部以牧羊人斯蒂芬的名義被記錄了下來，成為羅馬的最高機密之一。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斯蒂芬本人。
天使的契約是永恒的。而作為契約的見證者，作為契約的載體，斯蒂芬也在這一過程中和契約本身一樣獲得了永恒。
這也是封存神秘的典范，因為其過程非常直接——只要牧羊人斯蒂芬不回到圣索菲亞大教堂，那么天使就永遠不會離開。只要牧羊人斯蒂芬不回去，那面壁畫就是加百列永恒的囚籠。他就像被抓到燈籠里的螢火蟲一樣，為羅馬帝國燃燒著自己。
換而言之，當年就是卡了加百列話語中的BUG，使其無法完成自己的指令，
雖然迄今為止，加百列依舊在羅馬的“牢籠”里細數自己的羽毛，從沒有脫離過。
“據說，人在被剝奪了自由后，才能真正了解自己。”望著海上的停泊著的戰艦，商洛感嘆道，“我在想，你們能有多了解自己呢。”
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9點。作為一個景點，波塞冬神廟的其他部分已經要開始陸續停止營業了，這里是最后一個剩下的部分。
山間的風似乎都因為這詭異的寂靜而凝滯了起來，只有時間還在流動。但如此短暫的時間，似乎并不能讓海中的亞特蘭蒂斯感受到危機。
時間來到9點半。整個景區的核心地帶都進入了休眠狀態。而那些潛航艦，卻依舊停在原地一動不動。
仿佛是真的打算和商洛耗上了似的。那些戰艦似乎就沒有再重新動起來的意思。
商洛.你可能忘了一件事。這些戰艦是可以直接通過編繪器來直接獲取補給的。他們可以在這里一直等到老死。
“我不在意”商洛饒有興致地看著海上，“所謂的放置，就是我想去哪就去哪，而把他們留在原地。來，我們去釣魚好了。這艘潛艇，就是他們自己的囚籠。我倒是想看看，他們到底能在這里被關押多久。”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一種熬鷹吧。
“不過看起來，他們似乎還缺少些決定性的激勵啊。”
一直等到十點半，商洛最終做出了決定——他拿起了電話，直接撥到了月球上。
“傅前輩，你那邊情況如何？”
“很順利。后座那小子隔著玻璃罩，在月球表面玩遙控車呢。”
在先前擊退了來自亞特蘭蒂斯的第一波攻勢后，月球上的試驗計劃一直在有序推進中。傅遠山負責實驗的是宇宙航行的，韓行知則對遠程操縱進行了優化。
一切都在順利地進行。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在今日之內就能啟程返回。
“這兩天有飛碟來騷擾你們嗎？”
“雖然偶爾能看到，但似乎不是沖著我們來的。這些飛碟在月球上有固定的巡邏路線，并且在我們的飛行器通過某些高度的時候會忽然激發，蜂擁而上。”
“好我和你們約定個時間。等8個小時，你們再起飛一次，看看這次有沒有飛碟來攔截你們。”
“誒對了，話說回來，從今天晚上開始連巡邏的飛碟都沒了。商洛你有什么頭緒嗎？難道你在地球上對他們搞了釜底抽薪？”
“誒嘿”商洛笑了笑，“那你們就靜候佳音，等著明天的大捷吧。”
商洛已經有了決定——在亞特蘭蒂斯對自己的導航技術敞開大門以前之前，亞特蘭蒂斯的王會被一直“放置”在這里，直到商洛下令重新吹響那個螺號為止。
而如果亞特蘭蒂斯選擇對抗，那么商洛有的是時間和他耗著。正如之前所計劃的，這里占據優勢的是商洛。因為舉行完了儀式之后不擊鼓，說明這場儀式并非羅馬王所期望的——
這是羅馬王的直接命令。
“好吧，我認輸。”
似乎是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一個陌生的號碼給商洛發來了信息——雖然陌生，但這家伙似乎是靈網的常客。在第一棵扶桑扎根于君士坦丁堡的時候，他就已經注冊了羅馬這邊的第一批賬號。
隨著消息的發出，為首的那艘有圓環形狀標志的潛航艦打開了艙蓋。
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撐著艙蓋，從里面跑了出來。
“但是羅馬王陛下，還請到海上來和我開會。現在的我沒有辦法上岸。”
“為什么？”
“您來了就知道了。我其實并非一個人。”
撐著交通艇登上那艘潛航艦，商洛確認了來人的臉——確實不認識，但是好像在哪見過。
“你是亞特蘭蒂斯嗎？你上次不長這樣啊。”法厄同看到了他的臉便疑惑道。
法厄同是見過亞特蘭蒂斯本人的。同為半神，他們這些人在羅馬內享有崇高的地位，但也都有繁重的任務。除了每年例行的回憶之外，她對亞特蘭蒂斯的印象非常淡薄。
但就算再淡薄，這人長什么樣她還是知道的眼前這個家伙，和她所知的亞特蘭蒂斯完全不同，完全是兩個人。
“前任亞特蘭蒂斯已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這事情說來話長。包括為什么我一定要請諸位到船上來說話，就是因為這個。因為只有在這里，我才是亞特蘭蒂斯。”
亞特蘭蒂斯既是人名，也是國名。雖然是也可以叫作阿特拉斯，但為了和神話中背負天空的泰坦區別開來，所以才叫亞特蘭蒂斯。
“先自我介紹下——我本來并非亞特蘭蒂斯本人，沒有是亞特蘭蒂斯，每個人又都是亞特蘭蒂斯。現在，這股力量選擇了我。等哪天我死了，或者不再被海神的力量眷顧，那恐怕就有新的亞特蘭蒂斯誕生出來。”
“原來如此.”商洛點了點頭，“難怪換人了。上一任怎么死的？”
“我這我就無法不知道了——單從事后的新聞來看，似乎是出了車禍。”
“？？？”商洛詫異道，“為什么你們明明繼承了力量，但卻連如此基礎的記憶都沒有。”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羅馬王大人你一定聽說過，關于潛航艦有這么一條規矩：任何雙胞胎都不得登上這艘船。”
商洛點了點頭，他知道其中的原理。
這些潛航艦需要從莫法上斷開與陸地上的交感連接，使這些船被大地所遺棄，這樣知道波塞冬尼亞（亞特蘭蒂斯首都）的位置，并且在其中注冊為海洋人，被視作區別于陸地人的存在，可以與大海建立深入的聯系。
然而雙胞胎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雙胞胎之間的交感鏈接無法割斷，雙胞胎之間無法互相遺棄。也就意味著只要有雙胞胎中的一人待在船上，整艘船都將無法啟動燃素潛行。
然而在罕見的情況下，雙胞胎中的兩人會同時進入一所學校學習。這就滿足了一個更高層次的要求：
波塞冬分封自己的子嗣時，他的5對子嗣全部都是雙子。只有雙子才能繼承亞特蘭蒂斯十方諸侯，十位半神的神職。
“所以在神諭所的安排下，我和我的弟弟同時進入了一艘雅典海軍的潛航艦服役，并且在上一任亞特蘭蒂斯王死于車禍之后，就任了新的亞特蘭蒂斯王。但是成為亞特蘭蒂斯之王后，我才認識到.雖然海神的智慧，讓我知道日耳曼的本意是邊境野蠻人，凱爾特的本意是技術野蠻人之類，但這個職位真的非常辛苦。”
“比如？”
“比如我的雙腳，現在已經不能踏上陸地了。因為一旦我踏上陸地，我在海中身為海洋人的記憶、經驗和力量就會全部喪失，只有等我重新回到海洋中時我才能想起這一切。”
“啊”商洛捂著額頭，“所以前任亞特蘭蒂斯王上岸的時候被車撞死了是吧。”
“是的，而且我沒有從中傳承到任何記憶。因為上岸的部分，在我這里是空白。以及從蛛絲馬跡來看，前任亞特蘭蒂斯王想要上岸，似乎只是因為看到了心儀的女子坐在岸邊歌唱，就不由自主地上岸去”
這年頭塞壬女妖都流行用大卡車殺人了嗎.
“總而言之。”亞特蘭蒂斯沉聲道，“現在，我就是這個時代的亞特蘭蒂斯了。叫我‘亞特蘭蒂斯王’似乎不太合適，亞特蘭蒂斯的十方諸侯是平等的，統帥10支不同的艦隊，駐扎在10片不同的海洋之中。作為王，我的管區在愛琴海，因為首都波塞冬尼亞就在愛琴海。”
其名為阿特拉斯（Atlas;忍耐），意為承受王權之重
“那其他諸侯呢？他們在哪些海域？”
“我的雙胞胎弟弟加迪魯斯是‘羅馬人的海’的諸侯，也就是愛琴海以外的地中海的領主，它的首都在直布羅陀。”
“等下.”商洛想了想，“你排序第一，統帥的是愛琴海這么狹小的一片區域。你的雙胞胎弟弟排序第二，統帥廣大的地中海。那豈不是越往后的地盤越大？那第九和第十分別統帥什么海？”
“第九位諸侯阿扎伊斯（干燥；Azaes），干海之主統帥的是無水的月海。第十位諸侯迪亞普瑞普斯（輝煌；Diaprepes），輝煌海之主統帥是月球背面及其他無法觸及的光耀的星海。”
破案了是他。
“啊”商洛搖了搖頭，“我說，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拘束在這里，你會說嗎？”
“不會。”亞特蘭蒂斯答道，“不過閣下逼迫我說，那我全都說出來也和水一樣自然。不過.羅馬王閣下為什么要問這些？”
“因為你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干海之主阿扎伊斯，和我們的人在月球上打起來了。”
“您希望我去干涉？但十方諸侯有各自的使命嗯，不過如果是您的要求，根據古老的盟約，我們必須為您提供幫助——我會在波塞冬尼亞召開十方諸侯的海神會議。這需要借用一下神殿里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