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十年前那間陰暗潮濕的房間。
倪昆身裹黑袍,頭戴兜帽,雙手亦藏在衣袍之內,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角蒼白冰冷的下頷,盤坐木榻之上,喚出淺綠面板,查看九年沉眠所獲。
壽元:29/165。
功法:青帝長生經煉氣六層
術法:靈雨術……百花丹熟練
神通:枯榮雙身大成、道妙天音入門、魔天六道噬神天鬼(熟練)
潛能點:10。
九年長眠,再加上沉眠之前,在鎮守堡內的七個月時光,如今的倪昆,已從十九歲的少年,變成了二十九歲的青年。
修為沒有寸進,仍停留在九年前的煉氣六層,但已經再度攢出了十個潛能點。
且“噬神天鬼”變化,經過這九年自行吸納陰煞死氣淬煉,已然進階至“熟練”。
亦是正因天鬼變化晉至“熟練”層次,倪昆才會被鎮守堡內的妖女們認為,氣息已堪比初階銅尸。
而初階銅尸,是能與筑基初期對標的。
至于倪昆能否仗此肉身神通,與筑基初期的仙音妖女放對,還得打過才知。
可惜,噬神天鬼終是神通變化,是斗戰殺伐之道,而非證道長生的根本功法,哪怕氣息實力堪比初階銅尸,對長生也了無益處。
甚至若非倪昆能以“枯榮雙身”的枯木身收斂生機,化身枯木,隔離陰煞侵蝕,又有“百花丹”抵御死氣,那么維持天鬼變化九年,久受陰煞死氣侵蝕,他說不定還會修為倒退,壽元暴跌。
另外,九年天鬼變化,未進任何血食造成的饑餓感,也正自瘋狂折磨著他。
全靠接近“無欲”的枯木身對沖,又有“百花丹”時刻綻放霞光,淬洗身心,他才能壓制住那恐怖的饑餓感,不至于當場暴走,手撕妖女,生啖血食。
當然,控制這神通魔性帶來的饑餓感,對他的意志也是一種磨礪。
所以倪昆現在并不著急進食,一邊思考著之后的修煉安排,規劃著那十個潛能點的用途,一邊聽著趙秀琳匯報。
“但凡鎮守黑死堡的內門弟子,無論自愿還是受罰,服役一定時限后,都可從黑死谷免費帶走一具僵尸作為護法。當然,護法僵尸需自己降伏。且若是自愿前來鎮守的,只需服役兩年,便可獲準降伏一具僵尸護法。受罰前來鎮守的,則需服刑十年才能獲取資格。”
趙妖女一身黑衣,肌膚蒼白,身形瘦削,氣質干練,垂首低眉,肅立倪昆身前,低聲說著:
“內門上院的筑基境師姐們,有能力降伏中階甚至高階的‘銅尸’。受罰來此的煉氣境內門下院弟子們,靠她們自己,最多只能降伏一具堪比煉氣后期的高階鐵尸。
“但這并不是說,煉氣境弟子就沒資格帶走銅尸,只是她們無力降伏罷了。若能降伏,服刑期滿,亦可帶走。
“所以,主上雖然實力大進,氣息堪比初階銅尸,但我既已服刑十年,獲取了資格,就可光明正大將主上帶出黑死谷。”
倪昆微一頷首,動作有些呆板僵硬,好像脖子生了銹。
隨后以一種好像砂紙磨擦,極度沙啞的聲線,磕磕絆絆說道:
“十年,刑滿,之后,宗門對你,將,做何安排?”
九年深埋地下,保持枯木之身、天鬼變化,倪昆只覺舌頭僵直,喉嚨枯澀,說話都有些艱難。
趙秀琳搖搖頭,低聲道:
“暫時不知。不過應該還是繼續擔當靈植園行走。
“靈秀峰乃是浮妙山外圍靈地,天地靈氣不及宗門內部濃郁精純。去靈秀峰靈植園做事,對很多一心上進的內門弟子們來說,其實是件不利修行的苦差事,沒多少內門弟子愿意主動去往靈植園任事。不少內門弟子被發往靈植園做事,乃是得罪了人,受了打壓。
“奴婢當年一是為了積攢宗門功勛,其二則是因為貪圖自在,聽說靈植園在韓紫衣帶頭下,管理松懈,風氣糜爛,自在得很,這才主動前往靈植園任事。
“被罰來黑死谷時,奴婢的靈植園行走腰牌并未被收回,想來刑滿之后,依然要繼續做靈植園行走。”
倪昆又一點頭:
“若能回,靈植園,倒也,不錯。”
趙秀琳又取出“青云鐘”,雙手捧著,奉給倪昆:
“奉主上吩咐,奴婢這九年,每十日保養一次青云鐘,從未懈怠。可惜未能令此鐘威能提升分毫,只勉強令其未有退化。奴婢無能,請主上責罰。”
倪昆接過銅鐘,輕輕摩挲著溫潤光亮的鐘身,淡淡道:
“是我,要你,只以靈石靈力,保養的,九年下來,法器威能不跌,已是你,用心任事,我又,豈會怨你,無能?再說,你也是,為了我,才遭了,這十年苦刑……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聽得此言,趙秀琳頓時嬌軀一顫,眼眶一紅,顫聲道:
“主上……”
只喚了一聲主上,便已抑不住眼淚,晶瑩淚珠奪眶而出,滾滾而落。
十年苦刑,九年隱忍,在得到主人認可的這一刻,仿佛便已獲取了最好的回報,一時間,趙妖女雖珠淚如雨,可身心卻被滿滿的幸福填滿,所有的辛苦心酸,至此皆已煙銷云散。
四個月后。
趙秀琳腰背筆挺,步履輕盈,仿佛一只行將脫離樊籠,重獲自由的鳥兒,快步登上鎮守堡停泊飛舟的塔樓,輕盈躍上一條丈五長、四尺寬的公用小飛舟。
倪昆身裹黑袍,亦步亦趨,跟著她登上了飛舟。
隨后趙秀琳二話不說,手捏印訣,注入靈力,催動飛舟,緩緩飛離塔樓。
飛出千余丈后,趙妖女回望一眼那座消磨了她十年時光,如黑色巨獸般匍匐谷口的漆黑城堡,又眺望一眼那黑云密布、灰霧彌天,終年不見天日的黑死谷,旋即毫無留戀地回過頭來,催動飛舟,往刑堂所在的“天刑峰”方向飛去。
她將先去刑堂銷罪,然后前去內門管事院,詢問管事院接下來對她的安排。
天刑峰刑堂之行一切順利。
趙秀琳服刑已滿,十年來兢兢業業,恪守職責,未再觸犯門規,此前之罪,就此一筆勾銷。
但內門那邊,卻有些波折。
趙秀琳本以為,她能繼續做靈植園的職司,可前去內門管事院詢問時,管事院卻是收了她靈植園行走的腰牌,打發她先回下院暫居,聽候安排。
這讓趙秀琳感覺不對,倪昆也提醒她,其中恐有蹊蹺。
趙秀琳趕緊前往上院寧飛煙洞府,找這位十年前幫了她大忙的師姐打探。
打聽出來的結果,讓她頗感驚訝:
因她只在黑死谷鎮守了十年,比原本預期的二十年刑期減少一半,內門管事院覺得處罰太輕,但刑堂既已銷罪,內門管事院也不好太過苛責,因而考慮派遣她至南海某國凡俗世界,坐鎮一座凡俗仙坊。
以二十年為期,若這二十年內,年年考績都能評“優”,方可再回浮妙山修行。
寧師姐告訴她,這是在她十年刑期將滿之前,齊凌云在內門又一次發力的結果。
“寧師姐說了,齊凌云有句名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修者報仇,百年不遲。她就是這般小心眼的女人。所以除非有一勞永逸解決掉她的機會,否則,最好還是先遠遠避開她。不然強行留在宗門內,也要被她刻意針對打壓,根本無法安心修行。”
有了黑死谷十年磨礪的經歷,趙秀琳心性遠勝往昔,對于行將被“流放”至凡俗世界的決定,倒也并未憤憤不平,反而一副心平氣和的模樣:
“凡俗世界天地靈氣雖相對稀薄,但既是仙坊,自有聚靈大陣。修煉資源縱不如宗門之內充沛富足、品質精良,但身為仙坊主,修煉資源的量上,總能有所保障。
“二十年便二十年吧,反正我根基已經夯實,離開黑死谷后,修為當能突飛猛進。縱在凡俗仙坊,我也有把握在五年之內,煉氣圓滿,成功筑基。”
對于將要離開浮妙山這仙山靈地,被發遣至靈氣相對稀薄的凡俗世界,趙秀琳雖有小小不滿,卻也并不激憤。
至于倪昆……
他簡直就是狂喜!
沒想到躺尸九年之后,立刻就攢滿了人品,否極泰來,竟有了離開仙音派,龍游大海,鵬飛九霄的機會!
仙音派弟子,想要出山游歷,要么修為臻至筑基,要么就是在宗門內服務夠一定年限。
而趙妖女修為僅只煉氣八層,服務年限嘛……黑死谷那十年是不算的,那是懲罰服刑,并不會計入宗門貢獻。
所以趙妖女本來還是不能離開浮妙山。
可萬萬想到……
齊凌云,可真是一位胸襟廣闊的絕世好師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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