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說了,奴婢真的沒有背叛先生。”
一間密室中,擺放著各種刑具,被縛之人雙膝跪地,對面的年輕男子只是笑著注視著他,良久不言,卻令他膽寒。
先前太子司馬遹被囚禁在金墉城期間感染風寒,陛下命太醫為其診治,賈南風心存猜疑,便派黃門孫慮前去查探。
此事沒過多久,太子就被毒害,孫慮也在宮中離奇消失了。
因黃門令董猛于武安侯府中自盡,很多人都以為孫慮作為其心腹受牽連被滅口,不想孫慮卻是被裴瓚關押在城郊的一處莊子上。
孫慮是早年楊駿安插在宮中的耳目,在楊駿被誅殺后,孫慮轉投賈南風,故而裴瓚對他方才之言并未深信。
“皇后矯詔,命你去找太醫令程據拿藥,進入金鏞城暗中毒殺太子,這便是事實。”
孫慮面露惶恐之色:“奴婢沒有毒害太子。”
裴瓚微微搖頭道:“想殺你的人很多,可愿意救你的人恐怕不多。”
孫慮此刻才明白裴瓚出手搭救自己的用意,他若不遵從,只怕頃刻間就會沒命。
“奴婢明白。”
裴瓚瞇眼笑道:“岳父生前厚待你家中父母兄弟,今后我亦會如此。”
“多謝先生體恤。”
這時梅庶近前回稟:“牛車側翻,陸家郎君竟沒墜入懸崖,如今已經來到莊子外,他只說自己在半路上牛車轱轆壞了,想進莊內歇歇腳,討杯茶喝。”
裴瓚眼神陰鷙:“他還真是命大,不過既然找上門了,總要見上一見,正好教他們這些吳地士族一些規矩。”
陸玩追查李囂死因,發現他生前與司徒府掾袁忠來往甚密,今日袁忠獨自出城,陸玩一路跟蹤,卻在城西郊遭到埋伏,牛車側翻,險些喪命。
當陸玩走至廳門口,東阡和西陌卻將他攔下。
“這是何故?”
“凡入此白虎堂者,皆要搜身。”
陸玩森然一笑,東阡還未走近,突然感覺后背發涼,恍若置身于尸山血海的戰場中,血腥之氣撲面襲來,無形之中似有一雙冷漠到極致的目光射向自己,如同被閻王俯視,自己瞬間淪為汪洋中的浮萍,身體支撐不住,劍墜地,癱軟跪地。
西陌也是還未近身,便跪倒在陸玩面前。
“你們跪錯人了。”
陸玩徑自走進廳內,裴瓚正在獨自下棋,不緊不慢道:“看來傳聞不虛,陸家郎君能夠手下留情,他們自當跪謝。”
陸玩年僅十三歲就屠盡所有背叛陸家者,震懾到吳地豪族,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的陸玩才能接手陸家的那支黑暗勢力。
入洛后,陸玩身上的殺氣收放自如,親眼目睹過其殺氣之人,俱已身亡。
陸玩淡定道:“我送給先生一份大禮,先生卻欲要殺我,這是何道理?”
裴瓚反問道:“我容你進莊歇息,你竟在此胡言亂語,又是何道理?”
陸玩直言不諱道:“殺李囂的真正兇手不是成都王,而是先生。
樂令當年擔任河南尹時,袁忠被征辟為掾吏,他這枚棋子倒是很好用,以此嫁禍樂令,甚至是王司徒,畢竟先前因王禱去過楊駿舊宅,被成都王派人追殺,他們之間結下了梁子,先生真是計謀深遠。”
裴瓚手里正握著一顆棋子,不由得呵呵一笑:“你我素不相識,如此攻訐,豈非太過失禮?”
陸玩大步上前說道:“縱使先生不愿繼續與畫師張墨為伍,至少也該待在聞喜祖宅,而不是返回洛陽,給人增添煩擾。”
裴瓚終于抬眸看向他,笑道:“你說的話當真是有趣。”
“裴先生所作《醉客圖》中的高士策杖于陶山湖畔,范蠡曾隱居陶山,這無疑是在向本家傳遞自己還活著的消息,至于為何要在數年后才告知裴家,我想定是那時候起裴先生就開始著手謀劃廢后之事。
可惜先生好不容易拿到的那幅畫,卻陰差陽錯的送與他人,但正因此,先生得以避禍,或許冥冥之中是子初兄在庇佑先生。”
裴瓚眸中升起怒意,“陸機和陸云一向卑躬屈膝,攀附權貴,而你這無名小輩只會投機取巧,也配與子初稱兄道弟?”
陸玩神色不變,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良久才道:“真正不配談及子初兄的是何人,難道先生還不自知嗎?
是你的激進與極端,讓子初兄沒了退路,為了攪亂朝局,你命戴曦出賣鄭豐,逼迫子初兄按照你的計劃行事,或許子初兄算是你的學生,但他卻不是任你拿捏的棋子,他心懷大義,不似你這般胸無全局,最終只會害人害己。”
陸玩用最平淡的語氣戳中裴瓚的心窩,他怒而拂袖,將棋盤上的棋子全部揮落在地。
“世上沒幾人能有陸都督的胸襟和氣量,放得下仇恨,一生忍辱負重,為己謀劃,人之本性,既然上天讓我活下來,那么我順天而行,何錯之有?”
陸玩正容道:“究竟是順天而行還是逆天行事,尚且難以判斷,但你不顧親情,對雨輕痛下殺手,誠非君子所為,更為君子所不齒。”
裴瓚鄙夷道:“因為她該死,是她毀了任遠的一生,她活著只會毀了更多人的人生。”
陸玩大袖浮動,腳踏散落在地的棋子,慢慢走近他。
“為何她該死,就因為她的出身不甚光彩,也毫無根基,遭受外人欺凌也就罷了,你是她的親叔叔,竟也狠心至此,錯的人從來都不是她,她根本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她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走好自己的路。
而你把過錯全都歸咎于她一人,只是在自欺欺人,倘若裴令公還在世,知道你為一己之私,禍害蒼生,定會對你失望至極。”
裴瓚聽后怒摔茶杯,余光掃向窗外,地上的那些棋子卻瞬間化為齏粉。
原來陸玩方才那幾步卻是在極力壓制自己心中燃起的殺意,至于埋伏在門外的那些弓弩手早已被周思成帶領的一隊死士所除掉。
陸玩肅然道:“你可知正是你口中所說的該死之人真心想要救你,如果不是她,先生怎會如此輕松的找到黃門孫慮的蹤跡?
而今先生應該是要孫慮出面指證賈南風矯詔毒殺太子,可據她所知,孫慮早已投靠齊王,先生險些就掉入齊王的圈套。”
裴瓚毫不領情:“區區一個齊王,又有何懼?”
裴瓚此人自視甚高,哪怕是面對裴頠,也絕不會輕易低頭。
“你是裴令公的智囊,也是楊駿最倚重的女婿,自然不懼齊王,可僅憑一份遺詔很難廢后,因為目前陛下還需要皇后這把刀,我勸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陸玩親自來見裴瓚,是念在他是雨輕的叔叔,話語都留有幾分余地,日后也好轉還。
但陸玩不會給裴瓚太多考慮的時間,因為許司隸和魯郡公正派人滿城搜尋他,陸玩必須盡快將他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