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玩一掌拍在棋盤上,黑白棋子瞬間震碎。
顧毗鄙夷一笑:“你終于藏不住了。”
陸玩肅然道:“只知以武力論高低,根本得不到北方士族真正的尊重和信任,顧氏如今所為,只會讓他們認為江東士族不過鼠輩。”
顧毗怒視他道:“你可以毀了這盤棋,但你最好不要毀了江東士族的出路。”
陸玩臉色凝重的說道:“赤壁之戰前夕,張昭、顧雍等人都主張投降,認為東吳的實力較北方差距較大,這般打下去,對自身及家族都是巨大的消耗,如果主和,曹魏也會在政治上優待他們。
說起來你們顧氏與蒯氏一樣,毫無忠義死節之氣,只為茍全性命和榮華富貴,自從入洛以來,令尊所作所為都是在為顧氏一門的未來鋪路,又何曾想過給整個江東士族謀出路?”
顧毗不屑道:“以前的你總是一味忍讓,如今的你依靠著自己剛剛得勢的好兄長,倒是氣焰漸長。
但我們總歸是親戚,所以還是好心提醒你,陛下需要令兄,他才能夠坐到侍中這個位置上,陸家應該知恩圖報,不負圣恩。”
陸玩有些痛惜道:“你錯了,是這動蕩的晉廷需要我們陸氏,陛下連那些北方大族都尚且容不下,又怎么會真的信任江東士族?至于一心想要篡位的趙王,背信棄義更是常態,顧家入了他們的局,可還會有未來?”
“棋未下完,結局難測。”
顧毗直接起身,想要離開,周思成卻攔住他的去路。
陸玩吩咐南絮道:“讓人收拾出一間干凈的廂房,子治兄要留在府上小住。”
顧毗恍然,陸玩主動邀請他來府中對弈,竟然是要強行留他在此為質,不由得怒道:“你敢欺我?”
“我想顧伯伯定會明白我的一番用意。”
陸玩認為沒必要再給他解釋什么,便拂袖而去。
此時雨輕已看過段正純的來信,心緒起伏不定,獨自一人徘徊在庭院中,崔意正好來裴府看望她,就帶她去竹林里走一走。
“鄭翰死了,盧琦也跟著他的父親回范陽去了。”
“我聽說了。”
鄭翰死狀與郭液無異,這大概也是任遠提前布下的局,先是利用那本兵書吸引鄭翰的注意,讓蒯錯抓住他的破綻,再借齊王之手將鄭翰滅口,坐實鄭沐暗中支持齊王,鄭家從此也就失去了司馬衷的信任。
“關于子初兄的事,我很抱歉。”
崔意早知任遠和崔緹暗中聯合對付東宮,任遠出事,多半和趙王那邊脫不了干系,但此事牽涉到清河崔氏,崔意也只能言盡于此。
“他的離開,與悅哥哥無關。”
雨輕說到此處頓了一下,臉上依舊掛著淡定的微笑:“與諶哥哥也無關,那是他選擇的人生,只和他自己有關,與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你能這樣想,逸民先生應該很欣慰。”
崔意看出雨輕已然放下了,又道:“你生病的這些日子,很多人都為你擔心,明知藥有多苦,還讓自己生病,依我看這藥還得再苦些,你才能長記性。”
“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以后我不會輕易倒下的。”
崔意略停步,定定的看著她道:“那年在臨淄時你陪著我一起賞雪竹,還同我講了雪夜訪戴的故事,那時候的你把我看作可以信賴的哥哥,其實這樣也很好,我本來就沒有兄弟姐妹,日后我們以兄妹相稱,互相扶持,你可愿意?”
崔意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太多的不可能,他無力打破,而兄妹是彼此在心中的最佳位置,可以親密,可以守護,卻無法占有,確定兄妹關系,也是為了防止自己不惜一切的愛上她,控制住自己想要得到她的沖動念頭。
雨輕會心一笑,又道:“能有悅哥哥這樣完美的兄長,我就是全洛陽城最幸運的女郎了。”
崔意搖頭道:“我并不完美。”
雨輕卻深深施一禮道:“多謝兄長出手替爺爺解困。”
段正純在來信上說裴綽在汲郡遇襲,幸而崔意派手下八百騎兵趕去支援,裴綽才得以安然脫險。
崔意笑道:“我只是略盡綿薄之力,不足掛齒,此番真正相助裴長水之人并不是我。”
雨輕滿臉疑惑,崔意卻已走到前面,很隨意地揮揮手。
河陽縣,鄰近石崇別館,有座隱蔽的田莊,此處正是令狐邕的產業。
令狐邕按照任遠的囑托將石崇的大部分家產都秘密轉移給雨輕,自曝身份的同時,也讓梁王野心暴露無遺。
令狐邕生前陰養死士兩千,散在人間,這支武裝力量是他留給李如柏的最后保障。
寒冬里,桃花林中,竹笛聲聲,零星的桃花漸漸綻開。
布衣男子倚著桃花樹,腰間插一支竹笛,只見他拿起酒葫蘆飲了一口,又隨手擲給另一人。
那人也飲了一口酒,笑道:“我只聽聞月判官的笛聲能催命,不想還能催的桃花朵朵開。”
“如此反常,恐非祥兆,同甫兄不該來這里。”
夏侯殊把酒葫蘆還給他,笑道:“我若不親自來,豈能放心?”
這些年李如柏和夏侯殊只互通書信,彼此很少見面,夏侯殊此時出現在這里,卻是為了幫他做掩護,引開梁王和蒯錯的耳目,這也是陸玩透露給夏侯殊的消息。
夏侯殊將裴綽遇襲之事告知李如柏,李如柏聽后有些驚愕,然后遲疑道:“你如何確定是盧志派人截殺裴長水?”
夏侯殊篤定道:“八九不離十,鄴城鎮軍似有異動,成都王為防走漏消息,勢必會除掉裴長水。”
李如柏搖了搖頭,又道:“此時對裴長水動手,只會暴露成都王謀逆野心,并不明智,盧志應該不會這么做,而且盧琛也絕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夏侯殊道:“若盧琛身在鄴城,或許會設法阻止,但他如今在洛陽,也是鞭長莫及。”
李如柏卻認為是有人想要將此事嫁禍給盧家,讓裴盧兩家失和,從中得利者才是真兇。
李如柏沉思半晌,然后問道:“她知道了嗎?”
夏侯殊無奈道:“嗯,崔意此次也幫了忙。”
李如柏沒再說什么,轉身就要走開。
“你過去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她,你真的舍得就這樣放手嗎?”
李如柏不答,他和任遠一樣,都只能成為雨輕的過去,雨輕有屬于自己的未來,終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和快樂,他不想再去打攪,只希望她不要辜負所有人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