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譙國铚縣有嵇山,這是嵇康出生的地方,嵇康的父親辭世很早,他是在苞水邊、嵇山下,跟隨祖輩成長,生前擔任過六百石的中散大夫,只是個閑職,
而他的兄長嵇喜官途亨通,出任徐揚二州刺史,平定建業之亂,一個被司馬昭所殺,一個效力于司馬氏政權,兄弟二人的命運截然不同。
嵇喜之子嵇蕃曾任太子舍人、給事黃門侍郎、襄城太守,
因其母病逝,便辭官回鄉守孝。
裴頠和嵇蕃都曾在東宮任屬官,有些交情,裴頠一行人來到譙國后,嵇蕃就盛情款待他們,還想留他們在家中小住,因王戎在這里置有別業,裴頠夫婦就婉拒了嵇蕃的好意。
铚縣城東有戶人家正在辦喪事,擺了三天流水席,從早吃到晚,吹鼓手們也是從早吹到晚,很是熱鬧。
“主家姓孫,來自東平孫氏,和嵇家世代交好,嵇中散的母親就是出自東平孫氏,主家的結發妻子秦氏去世兩年后,便娶了續弦畢氏,也許是他命里克妻,續弦剛過門沒多久就染上了怪病臥榻不起,即使家中訪遍名醫,
卻依然對此束手無策,最終還是撒手而去。”
“她得的只怕是心病,前妻陰魂不散,和繼子關系也不好,怎么可能活得久?”
“那個秦氏是譙縣人,聽說在當年秦氏的葬禮上,她娘家兄弟還跑來大鬧了一場,弄得孫家很沒臉,還是畢家人看得開,哭一哭也就回去了。”
兩名少年在街上閑逛,經過這里,就讓小廝過去棚子那邊詢問吃席的人,他們對畢氏的死因說法不一。
孫家的管事剛從府里走出來,有個身穿蔚藍綢袍的年輕男子就疾步走過去,說道:“讓孫旻出來,我有話問他。”
管事看見是他,就陰沉著臉道:“我家小郎君身體不適,概不見客。”
年輕男子聽后冷笑起來:“他親娘死的時候,他照樣飲酒作樂,剛過門不到一年的繼母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是不是做賊心虛,不敢出來見人哪?”
管事微怒道:“廉家小郎君不敢招惹嵇家人,只會跑來找我家小郎君的麻煩,铚縣令就是這么管教自己兒子的嗎?”
廉洽(字世休)是铚縣令廉篤之子,前些天他和嵇蕃的兒子嵇蕩在街邊發生了一點爭執,孫旻在旁火上澆油,當眾揭廉洽的短,說他母親管氏祖上是出了名的海賊,遇上他父親之后,就洗盡鉛華,嫁到廉家還帶來千余部曲和巨額財富,廉篤大器晚成才出任這個铚縣令,有個海賊出身的母親,想必他這個做兒子的手也不會太干凈。
廉洽最恨別人說他母親是海賊之后,因為他的母親從未當過什么海賊,清清白白做人,卻時常遭到某些惡人的污蔑。
廉洽母親名叫管韌,確是管承之后,但是管韌一直住在東萊,并沒有去海島生活。
管承是東漢末年黃巾余黨,還是北海淳于一帶的海賊頭領,昔年曹操親帥張郃、樂進、李典等人將管承趕出長廣陸地,管承只能退守海島,其后代仍舊以家族海賊島為地方豪強,這些賊豪處于地方豪強下層,無法在陸地躋身,只能以近海島嶼為地盤。
當初管承帶著剩余部曲逃入海島,他的妻眷卻被曹操俘獲,管承之妻王氏不愿受辱,帶著襁褓中的兒子就要投海自盡,曹操念王氏貞烈,就放過了她們母子,又把管承在長廣縣的部分田地還給她們,用來度日。
在廉洽心中,外公一家祖上算是袁譚部將管統那一支,根本不是什么海賊,與海島那邊更無聯系。
孫旻最看不慣廉洽那種自命不凡的樣子,又不是什么高門權貴子弟,仗著有點才華,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嵇蕃還總在他面前稱贊廉洽,心里很是不平,當眾折辱他,就是想讓他暴露出海賊兇惡的本性。
偏巧一隊捕頭巡街路過這里,廉洽身邊的朋友就說孫旻醉而犯夜,為巡夜捕頭所系,不思悔改,今日又當街羞辱縣令,屢次尋釁滋事,必須嚴懲,不想孫旻突然犯了胃病,疼痛難忍,小廝攙扶著他慌忙去尋大夫,那些捕頭也不好阻攔。
城中有傳言畢氏死的甚是蹊蹺,孫家卻不報官,自是孫庚父子心里有鬼,廉洽今日過來吊唁,就是想探探他們的虛實。
青衣少年背著環首刀,手腕間的鈴鐺隨著擺動響起,“當年左太妃就來孫家見過秦夫人,任承應該早就知道秦夫人不在人世了,現在告訴我們這件事,還有什么意義?”
白袍少年望著來來往往的人,沉聲道:“秦氏不在了,可她的丈夫和兒子還在,孫家還在,而且孫家又死了人,可以查的地方和人有很多。”
青衣少年攤手道:“孫家又沒有報案,铚縣令大概也是不會過問的。”
白袍少年笑了一下,就走到廉洽的身邊,略施禮道:“在下姓秦,是跟著叔叔一起從譙縣過來吊唁的。”
廉洽看他年紀尚小,便輕笑道:“看來秦家人還是很關心孫家的事,東平畢家就這么輕易的相信了孫家的說辭,不知道畢家收了孫家多少好處。”
少年靠近他,附耳低言道:“其實叔叔對秦夫人的死因一直有所懷疑,只是礙于面子和兩家的關系,沒有報官,可我們秦家也絕不會放棄追查她的真正死因。”
廉洽打量了他一下,眼前的少年郎倒是很有勇氣。
少年微笑道:“你可以叫我雨弟,我和叔叔打算在铚縣住上一段時間,以后還有許多事需要向廉兄請教。”
今日王禱帶上武遼、桓潛和嵇蕩等友人一起去爬山了,陸玩和梁辯則來到铚縣縣衙,查閱案卷。
廉篤在本縣任縣令已有兩年有余,政績顯著,祛除衙門痹癥,合理解決土地糾紛,修復城池、改造街道,均衡田賦稅,鼓勵百姓開墾荒田,處理前幾任積壓下來的陳年舊案,大都是涉及富商權貴介入而未作處理,他上任后秉公執法,前一陣子孫旻因犯了宵禁被拘捕到縣衙,廉篤下令打他二十板子以示懲戒。
“廉縣令清廉自守,辦事謹慎,多行善政,贏得百姓擁戴,日后被調入洛陽任職,恐怕百姓會舍不得你離開的。”
“陸家小郎君謬贊,誠實為人,清白做官,善始善終,這是母親生前對我的教誨,我時刻謹記。”
陸玩不再翻看案卷,轉而詢問廉篤老家青州東萊的一些情況,陸玩來縣衙,意不在考察他的政績,而是為了繼續調查青州那邊的事。
陸玩兄長陸曄在信上說高密王司馬略先前對那些海賊進行招安,但管氏一族降而復叛,又逃回海上,這其中必有什么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