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霖自斜
更新時間:25081000:48
艾絲特望著“四葉草號”,能感受到它也在為回到現實世界而欣喜,這是一趟漫長到跨越兩個世界的旅途,在艾絲特一度無法確認這艘船的平安后,他們以這樣意外的方式回來了。
因為阿蒙亂來而竄起的怒火,被這艘船華麗又狼狽的出場方式給撲滅,艾絲特卻來不及感到高興,只是雙手再一次合攏又分開,撕扯著匯聚于掌心里如水的命運。
至少她得在“四葉草號”完全著落之前,將保留住“伯特利·亞伯拉罕”認知的星之蟲,作為意識的主要載體分割出來。
一團銀色的流體在艾絲特的手中分裂成細絲的兩端,在艾絲特猛地將它拉緊的時候,地面那張散發微光的網也動了——它同樣一分為二,一半兜向門邊怒吼的怪物,另一半則頂住“四葉草號”的陰影,往還維持人類外貌的男人落去。
地上那個年輕人的尖叫愈發痛苦,不論是舊世界的余音還是命運織網的光輝,都不是以他當前的序列能承受的東西。
只是認知到到這些東西有“怪異”的地方,即使有艾絲特的保護,都足以對維爾杜的精神和靈性產生巨大的壓力——他早就該崩潰了,但是也正因為那份保護,才沒有炸碎成血肉,只是痛苦地繼續活著,硬生生見證著儀式的進行。
在剛剛聽到那位女士喊出名字的那刻,伯特利就往外瞥了一眼——時間也只來得及留給他那一眼。
曾經共事的“偷盜者”行動很果斷,那艘船的陰影落向自己頭頂。伯特利一瞬間就拋開了猶豫,既然阿蒙才是真正造成這個場面的人,伯特利深知祂的心性,沒有把握的事情不會輕易做。
于是,出于對阿蒙有所計劃的信任,伯特利跨過最后一步,俯身去觸及那個亞伯拉罕家后裔,想要安撫那個倍受折磨的晚輩。
于伯特利身后高懸的網,便等到了自己降落的機會。
巨大的網從伯特利身上穿過,那強大的牽引力,將維爾杜也一同合攏在內,如同緊密包裹住飛蛾的絲繭。
艾絲特手中的線即刻繃斷了,原本連貫的命運被切得粉碎,微光追逐的銀芒在她眼前潰散,于是屬于伯特利的過去與維爾杜的未來,再無處可循。
艾絲特長出一口氣,任由“四葉草號”的陰影在頭頂放大。
她現在沒有余力再控制什么了,短暫聚焦的命運自然會回歸混亂之間,那條銀色長河的影像在完成交換之后就開始虛化,地面上勾勒出符號的光芒也驟然熄滅。
作為祭臺的石頭上,最后一點搖搖欲墜的燭光燃盡。
地上的沙子在怪物的暴怒間被掀飛,徹底毀掉了那拖延它腳步的法陣,艾絲特的身形卻閃得更快,她將那團光繭扛起才狼狽地躥出老遠。
原本展現出悠遠星光的大門,瞬間被瘋長的血色覆蓋,甚至直接與那怪物連接到一塊兒,發出啼哭般的悲鳴。
艾絲特的神色一凜,扛著那團遠比自己身形高許多的光繭,迅速跑向阿蒙所在的位置。
直到這一刻,迎接“門”回歸的儀式,才真正開始侵入現實世界。
梅迪奇憤怒的喊聲飛向天空:“這跟事先說好的可不一樣!”
阿蒙只是笑瞇瞇地扶了一下單片眼鏡:“哎呀,儀式還沒有完成,你總該幫點忙的……而且我們事先什么也沒說好啊。”
紅色的弧光劃破上空,越過那艘破爛而茫然的船只,與晴天突降的雷霆砸在一處,在對沖間燃起更猛烈的火光。
就像是為了讓情況更混亂一些,“四葉草號”被空中爆炸的余波吹得更加動蕩,無法再維持緩緩下降的漂浮,迅速朝地面壓下。
耀眼的陽光從星界垂下,融化了天空中漂浮的云霧,如金色的長矛向現實世界刺來,卻在觸及“四葉草號”的時候猛地一滯,然后又飛快消退。
小島開始猛烈搖晃起來,瘋長的草木想向著那怪物狂奔而去,替它承受這一擊,卻又在憑空蔓延的一點黑暗中被抹去,與那陽光和雷電的強大聲勢相反,叢生的植物無聲地與死亡的陰影角力,誰也沒有真正壓倒另一方。
當滴落另一層世界海水的船身,重重地撞在那只凝聚了“門”非凡特性的怪物身上,反而是后者發出了無法忍受的哀嚎,艾絲特身上也灑到了丁點海水,但是也沒有出現怪物身上血汽升騰的變化。
它已經真實凝結起的肢體,被兩個空間無法相融的本質撕扯、汽化,它所容納的唯一性和非凡特性,在不受控制地自我分解,想要往遠離那股壓力的外界逃逸。
它在扭曲變形,像是扔在石臼里遭受捶打,馬上就要被壓爛的水果。
阿蒙發自內心地感慨:“看看這個場景吧……我從沒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舊世界對我們的惡意。”
即使是空有天使之王力量的軀殼,也在這樣互相排斥的結果下變得脆弱。
而那艘船居然還撐得住,船上那幾個人還沒死光,一層若隱若現的光幕緊貼在船外——這都是她曾經留下的庇護。阿蒙瞥了眼艾絲特,她正低頭用手貼在光繭外,專注地感應著其中的融合情況,對阿蒙之前說的話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再去看那只怪物的情況。
真神都該心存慎重的接觸,對那只僅剩身軀而沒有理性思維的怪物來說,只剩下毀滅這個結局。
站在船頭的烏鴉晃晃腦袋,撤走了自己“竊取”的重量,讓腳下的船從漂浮懸空的狀態脫離,隨即化為一道時之蟲的虛影,回歸到本體的袍袖里。
于是“四葉草號”在風暴與烈火爆炸的余波中又是一陣顫抖,猛然下沉的那一刻,那團血肉便被徹底壓垮。
它并沒有像煙花那樣炸裂,而是以更內斂的方式,迅速融化成紅色的水潭。
在緋色中凝結出點點閃爍的星芒,一部分正向著那道沒有彌合的裂縫飛去,一部分短暫地凝結成團,聚攏在一對印著門扉的眼珠外。
不論是血水還是星輝,所有的顏色都在淡化,正迅速從現實世界消散進入靈界,轉化成更原始的靈性去往遙遠的地方。
艾絲特這才又抬頭望去,注意到阿蒙正對著光芒交疊的地方攤開手,她小聲地嘀咕道:“現在最好別直接接觸,不安全……”
阿蒙對她的善意流露出一點驚訝,即使艾絲特聲音不大,祂也聽得很清楚:“我知道。”
這當然不是控制“門”途徑唯一性的好時機,幾位真神的力量還在這里徘徊,祂們被另一個世界的裂縫驚動,先后有所動手——這也是阿蒙最初想要的結果。
如此混亂,讓祂們的立場也一覽無遺,更遠處的高空開始浮現一片模糊的畫卷,遲來的援助正向著島嶼延伸,而一只巨大眼球的輪廓隱匿在附近的靈界里,僅僅是旁觀這一切,似乎對結果漠不關心。
狀態好的與狀態不好的高位者,也能在這一刻清晰地分辨出來。
不過祂沒有出現,是因為相信我,還是因為相信艾絲特?應該是后者吧,不,也可能只是相信“自己”的計劃——祂總是這樣,很相信自己的計劃能萬無一失。
阿蒙這樣想著,合攏了手掌。
并不意外,與唯一性一同被祂竊取到手的,還有那堆積了千年的污染,即使只是殘留的一部分,也足以產生些惡劣的影響。
阿蒙又眨了一下眼睛,看到艾絲特手上已經掛起細微銀絲的線,線頭消失在阿蒙能觀察到的范圍外,他卻能隱隱感受到,另一端必定是連在祂的身上,或者說,祂的命運之間。
艾絲特眼中的憂慮,在阿蒙搖頭之后才收斂起來,同樣的,一陣幾不可見的波瀾從她的手指間蕩開,她也揮散了手中的細線。
“你該走了。”阿蒙沒有對艾絲特做出任何解釋,語氣甚至遠比之前要冷漠。
祂只是指了指那艘跨世界而來的破船,然后便隨意地抓起那個光繭,沖天空說:“我們也該走了,梅迪奇,換個地方聯系。”
阿蒙在生氣?為什么?
艾絲特沒有去深思這個問題,她只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既然阿蒙松口了,那她當然樂于接受這樣的結果。
阿蒙當然需要時間去消除非凡特性和唯一性上面的污染,在這段時間里,祂并不想將艾絲特留在本體或者分身身邊,她只會成為一個不穩定因素。
同時,阿蒙也沒有選擇將艾絲特留給亞當看管。
既然祂隨時都能找到艾絲特,那放任她跑出去一段時間,或許也能吸引那些真神和舊日的目光,這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阿蒙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艾絲特才不管這些——雖然她僅僅是不知道。一個閃身,云雀便跟子彈似的向著“四葉草號”飛出去,穩穩地落在船頭,又在船上三人驚喜的目光里化為人類的外貌。
艾絲特半跪下來,當雙手貼在甲板上的那瞬間,幾乎所有人都能聽到“四葉草號”發出了亢奮的嗡鳴聲,就好像它不再是一艘依賴非凡特性獲得活化的船只,而是一條被撥動的長弦。
周圍的空氣蕩開一陣陣銀色的水波,船身噴吐出更多色彩繽紛的泡泡,如果仔細觀察,泡沫間還浮動著閃爍不定的星光。
作為采取“攻擊行動”的主體,“四葉草號”自然地吸收了一部分“門”途徑的力量。地面上那層緋色黏液愈發黯淡,因為失去活性而轉為焦黑的殘渣,終究失去了源于屏障之外的注視。
經過舊世界的洗禮后,這艘船的非凡特性本來也發生了變化,如果不是三位乘客一直沒有下船,曾經的某位“船員”與“船長”仍然作為它的標桿而存在,“四葉草號”大概早就在另一層世界解體消散。
現在離開的那位“船員”又回來了,即使“四葉草號”沒有能尖叫的聲音,也在用別的方式表達出自己的興奮。
“既然你準備好了,那我們就出發……”
艾絲特小聲地說著,這份興奮也反向傳遞到她身上,與在阿蒙身邊時常展現的溫和不同,另一種雀躍的光彩重新在她眼底亮了起來。
她又回頭瞥了眼那條舊世界的裂縫,無視了它發出邀請的呼喚,就像她之前無視屏障外的存在那樣。
艾絲特沒有考慮太多,她只是在“四葉草號”加速沖入另一道靈界縫隙的時候,在亞倫懊惱的警告大喊里,發出更加暢快的大笑。
她從不打算回復任何一方的呼喚——她只想擁抱眼下作為自己活著的自由。
火焰與黑色的尖頂帽一同消失,而肆虐的雷暴或隱秘的黑暗,統統都被那道靈界裂縫甩在身后。
祂們只能將這座小島轟入海底,確保它不會再被任何人踏足。那道舊世界的縫隙在熾烈的陽光下被灼燒消融,被文明畫卷的虛影徹底卷起,仿佛給這個艱難維持的世界上按上了一層創可貼,用一道新的痕跡去覆蓋舊的。
然后就像祂們突然到來時那樣,祂們又迅速地離開了,只留下一片雷云環伺的海洋,好似這里什么都沒發生過。
克萊恩從短暫瞬間的噩夢中驚醒,只剩下冷汗和寒意,與那陣不祥的景象一同殘留在感知間。
然而他卻很難描述驚動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他能捕捉并理解的,只有黯淡的、碎片化的信息。
一條通往天空的通道被人打開,一道世界間的裂縫被撕出。某些無法被辨認的東西,就那樣匯聚在一起,產生足以毀滅現實與靈界的力量。
克萊恩用力揉著眉心,感受腦海中的抽痛,將那些信息帶來的東西描述為噩夢并不準確,他知道這是來自靈性直覺的提示,是靈界因為動蕩所產生的警告。
但是克萊恩卻無法從中看到它與自己的關聯。
他沒有讓這種困惑持續太久,而是在靈性平復后,又一次靜下心來,繼續嘗試抓取某樣東西的歷史投影。
一次又一次,好運卻沒有眷顧過他,在將靈性再度榨干后,克萊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望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心里卻是一點明悟。
在這段時間的追查之后,克萊恩循著諾恩斯對舊世界的歷史的了解,想要找到那份被“黑夜”放逐到神棄之地的非凡特性。
但是不論怎么嘗試,他都沒辦法追查到那條透明的斗篷的痕跡——他甚至連那頭畏畏縮縮的烏黯魔狼都見到了,卻也沒有找到任何結果。
克萊恩環顧四周,微微嘆了口氣。
即使是拉取歷史投影,也不應該失敗得這么徹底,我還是在源堡上做的嘗試。看上去,只剩下最糟也最為合理的那個答案……
那份非凡特性自己跑了。
不,應該是被門后的“天尊”回收,然后將它做成了活化的秘偶,所以那個“梅林·赫爾墨斯”才顯得強大而古怪。
“你找到它的去向了?”站在青銅長桌上的小鳥一直很安靜,直到克萊恩皺緊的眉頭舒展開,才低聲詢問起來。
克萊恩點點頭:“我們要面對的,應該算是一個‘占卜家’途徑的秘偶,但是我很懷疑他現在是否還能發揮出序列一的力量,不然上次他不會就那樣看著我們離開……”
“序列一?”云雀說完這個詞之后,就那樣愣愣地瞪眼看了克萊恩幾分鐘,沒有再吭聲。
克萊恩心虛地清了清嗓子:“嗯,我們也不是沒有機會……”
在云雀更加怔愣的眼神下,克萊恩將自己的安慰咽了回去。
不過“梅林”的出現,也讓克萊恩更肯定自己的判斷,由于命運發生了越來越多的變化,偏離本該有的模樣,諾恩斯知道的事情展現出其有限,艾絲特恐怕也差不多,她……
唉,她真是騙了自己好多次啊。
克萊恩忍不住冒出這樣的想法,又無奈地將自己的雜念壓下去。
諾恩斯忽然蓬起了毛,它看上去受到了巨大的驚嚇,直愣愣地往克萊恩頭頂飛了兩米,又因為翅膀忽然凝固而向下墜落。
當云雀掉下來時,被克萊恩很自然地接到那頂禮帽里,他將這只鳥從里面撈出來,看著它在自己掌心里蜷縮成一團。
“怎么了?你怎么突然——”
云雀顫抖著張開嘴:“喂、喂,能聽到嗎?”
克萊恩猛地從高背椅上站起來,他絕對不會認錯這個聲音,但是這聲音又是真的嗎?還是某種讓他產生誤會的陷阱?
是她嗎?
哦,也說不定,是她又一次要欺騙我?
這個小小的、不協調的聲音在心里響起,讓克萊恩重歸冷靜。
“……好久不見。”
“什么好久不見呀,我們之前才好不容易見了一面,終于能暫時甩開那些麻煩了!雖然是那樣的情況,但是我們也有驚無險——”
聽到那語氣熟悉的絮叨,即使克萊恩沒辦法打消心底的疑慮,也沒辦法忍住逐漸上揚的嘴角。
至少眼下,這是聽聽這些沒有意義的廢話,也沒什么關系,對吧?
“你怎么想到要,跟我聯絡的?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再跟我有任何接觸了。在你看來,這不是對雙方都好么?”
云雀晃了晃腦袋,在短暫停頓后才開口:“我有這么說嗎?我只是、只是有些害怕……”
克萊恩沒有接話,他沒有再表達出諒解或者寬慰的態度,這不是“朋友”一個詞就能打碎的隔閡,他已經看到了艾絲特不同于己的立場,即使她要做的事情對自己有利,克萊恩也會感到不愉快。
她從來沒問過我要什么,過去沒有,現在也沒有。
艾絲特的聲音仍然從諾恩斯身上傳出來,聽上去越發心虛:“我們要見一面嗎?有些事情我覺得應該當面說……也不是說這樣打電話似的方式很奇怪,但是這樣對諾恩斯不太好!”
她的語調過于亢奮,又在撒謊了。是因為跟諾恩斯的聯系有所減弱,還是她想當面確認下我現在的狀態?
克萊恩握在云雀外的手緊了一下。
最終他還是向自己內心妥協,但是這個姍姍來遲的“好”,吐露得無比艱難。
“那我們在哪里碰面?你來選個地方吧,這樣你能更放心些。”艾絲特歡快的聲音沒有異樣。
克萊恩盯著云雀沒有焦點的眼睛,沒有往更安全的地方考慮,反而是選擇了一個自己這段時間異常關注的特殊地點:
“你有聽說過……拜亞姆最近發生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