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與君一側頭,只能望見寒隱初如同鴉羽般的頭發,瞬間之內想了很多:
她其實并不相信男女之間有什么“海枯石爛不變心”的愛情的,但是如果是建于“利益”之上,反而會穩如泰山。
這種“利益”,可以是互相幫扶,雙方從而更好地實現理想抱負;也可以是互相從對方身上獲取長久而穩定的情緒價值;更可以是相濡以沫,攜手在艱難的人生之中,翻過一座又一座看似不可逾越的大山。
她心目中的美好愛情,一定是互相支持,彼此成就的,而非一方依附,另一方則對其施舍給予一些微末的可憐可愛,抑或是一方可憐巴巴地奉出自己的真心,卻被另一方毫無尊嚴的踩在腳底。
那樣太可悲了。
如此想來,她和寒隱初,說不定可以發展成一對她想象中的美好愛侶……
寒隱初的耳邊風在喧囂,水鳥在鳴叫,唯獨懷中的人一動不動。
寒隱初察覺不出時間的流逝,只知道約莫他數到兩百的時候,懷中的關與君動了,關與君伸出雙手,輕輕地把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在那一瞬間,寒隱初陷入了狂喜,他又勒緊了關與君,恨不得讓二人融為一體,在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之前,關與君捶打著他的后背,示意他松開一些:
“咳咳咳!我還沒說完呢!我關與君不會和其他人分享男人,您皇帝陛下若是想‘三宮六院、齊人之福’,那沒問題,那是您的權力,可屆時我希望您放我離開深宮……”
寒隱初欣喜若狂,努力放松著擁抱著關與君的力道:“不會有那一日的……”
陷入戀愛之中的人總是開心而不自知的,艄公這幾日就發現,那對來岳陽的北地人,似乎一點都不擔心會被長久地困在洞庭湖的一個小島之上。
這邊的關與君挽著褲腿,將沾濕的靴子扔到一邊,認真地依偎在寒隱初的身邊,看著他十指十分靈活地在編著一個小魚簍。
“主子,原來你真的會干篾匠的活啊……”關與君不由得嘖嘖嘆息,對那個逐漸成型的小魚簍不吝發出溢美之詞。
寒隱初的嘴角這幾日就沒落下來過:“不是你說這是我們家的‘祖傳技能’嗎?我可不能忘本啊……我等會再給你做雙草鞋……”
“哇!真的嗎?……”關與君笑得爛漫,辛德瑞拉有她的王子拿著水晶鞋滿城尋她,而她關與君有她的泥腿子皇帝給她編草鞋。
這才是更適合她工農群眾中知識分子體質的愛情故事啊!這形式,倒也十分“喜聞樂見”……
“自然是真的。小時候不喜歡讀書,除了練武之外,唯一的消遣倒也就是跟著皇爺爺學學他當年謀生的技能,也算是一種特定的‘臥薪嘗膽’了。”
寒隱初將篾條分為兩兩一組,修長有力的手指仿佛在做著細膩的針線活;但是穿插其中的即使是粗硬的篾條,在寒隱初手中依舊如細軟的絲線般逐漸成型。
“皇爺爺總說:‘編筐織簍,全在收口;慎終如始,則無敗事’;說來也可笑,他一開始還寄希望于我去考科舉,講得最多的大道理是什么‘用心讀書,但寫卷子心態一定要放松’……”
“什么青菜要放蔥?!——”關與君有點恍惚。
寒隱初:“……”
關與君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動拉回跑偏的話題:
“主子,您小時候都練些什么武啊?……”
“那多了去了,什么‘洪家鐵線拳、五郎八卦棍、十二路譚腿’……”
落在關與君耳中的,凈是:洪家過橋米線、五郎八卦面和十二路燒鵝腿……
關與君吞了吞口水,她想吃肉了……這幾天在船上吃魚都要吃吐了,本來指望下岸去逛吃、逛吃,沒想到跟這洞庭湖看似是有孽緣,怎么都下不去了,就跟鬼打墻了似的……
她想醉仙樓了。
關與君臉上露出些憂心忡忡的神色:
“主子,咱們總是被困在這處兒也不是個事啊……京里倒還好說,一旦落遙空被他們尋到,得知了咱們的真正身份,一并得知咱們此行而來的真正目的,難免不會被他們‘甕中捉鱉’了去……”
聽到“鱉”這個詞的時候,寒隱初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你就不會說‘挾天子以令諸侯’嘛……”
但是一想到關與君竟如此“擔心”他,不由得也喜從中來。
“總歸就是這么個意思,您理解我的話就成……”
寒隱初將手上那個簡易的魚簍丟給關與君:“喏,抓魚去!我又不是個傻子,如何會真的‘單刀赴會’?我早就命肖峰在暗中待命,保護好你我了;現在,他約莫去和岳奇匯合了……”
“真的!?”關與君又驚又喜,“這么說很快就可以回……”
忽然之間,天地之間靜得過分,似乎只剩下了關與君和寒隱初兩人。
水面本來凝滯如水銀,可由于晦暗的月光和如輕紗般朦朧的水霧遮掩之下,淙淙水聲越發在蟲鳴的映襯之下幾不可聞。
近岸的蘆葦之上,掛著厚厚的一層泥沙,往一側倒伏而去;蘆葦叢中一閃一閃的螢火蟲本來為二人營造出無比靜謐與安寧的氛圍,此時卻仿佛受驚一般四散而去,它們帶著微弱的綠芒消失在了茫茫江面之上。
安靜、黑暗、漫無邊際。
關與君深吸一口氣,她頓時感覺到了強烈的不安。
她似乎隱隱約約聽到大船行至近岸之處將水流坼裂開的響動,淺水處的魚兒們濩開水波驚惶地四散逃去,蘆葦承受不住大船的沖擊而越發倒伏地厲害……
液態的水霧碰上固態的大船,也開始逐漸消弭,隱隱約約地顯現出來者不善的龐然大物的形狀……
寒隱初濃眉一擰,直接將還光著腳的關與君打橫抱起,火速離開岸邊。
可是這小島統共就這么大,他們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關與君的大腦從未有過如此“一片空白”的時候,忽然她感到頸部一陣劇痛,原來是黑暗中一只斜刺里伸出來的手劈了她一手刀,寒隱初沒有空出手來,所以才讓暗中之人得手了一次。
緊接著她感覺自己被攬緊,寒隱初和人打斗的骨肉相擊之聲響起,再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