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雨洋洋灑灑,宛若無數星子從天而降。
彼時,文嬌正被數不清的血管觸須纏繞拖行,精氣喪失,神魂飄蕩,整個人一度陷入到了最深沉的絕望中。
她的腦海中甚至都開始回憶起了自己那不知是短是長的前半生,百余年間,種種經歷自心間流淌,別無憾恨,唯有那日一別,再不見仙蹤——
文嬌低語:“宋仙子,我、我終究有負……對不住你……”
這聲音含在口中,甕甕地半藏半露,忽然,文嬌充滿遺憾的聲音驟然止住。
一道金色的光點沾染在她眉心,她飄蕩的神魂一下子就被吸入到了一片神秘奇異的空間之中。
而以血管觸須拖行文嬌的那名尋仙者很顯然完全沒能察覺到掌中獵物此刻的變化,他的眼角猙獰裂開,整個人雖然大致還是人形的模樣,可是一條條暗紅的血管已如蟲蛇般拱動著從他身體的各個部位鉆出。
他一邊吸取著文嬌的精氣力量,那些鉆出的血管便越生越長,他自身的氣息也在同時飛速增長。
嘯風營中,有人痛聲怒罵,有人凄厲慘叫。
再往外看去,整個鎮妖關幾乎都是如此,甚至整個鎮妖城,整個梁州,再加上豫州,俱是如此。
九州浩土,至如今,已無一寸一分之地可以脫離蟲族侵擾。
現狀如此慘烈,文嬌則深深陷入了某個奇異空間中,正在經歷著翻天覆地的奇妙變化。
昊虛仙島與人間,印證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時間滄桑,而文嬌此刻陷入的光點空間,則同樣讓她領略了相類似的變化。
只不過,在昊虛仙島與人間相對應時,時間的落差是“昊虛仙島半日,人間百年”,而文嬌所陷入的光點空間與人間對比則是,“人間一刻,光點空間時間流逝不知數”。
所謂不知數,就是弄不清楚具體時間的流逝。
又或者說,在陷入此間時,文嬌幾乎就完全喪失了時間的概念。
她根本無暇去顧及自己在這里究竟呆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一走進來,首先看到的就是無數道或瀟灑、或狂狷、或溫文、或清雋……的身影,他們飛縱在一幅幅無法形容其長度的畫卷前,揮毫潑墨,縱橫來去。
有峨冠博帶的男子手持斗筆,足下點縱。
他輕飄飄飛起,語氣似癡似醉道:“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
“游絲一筆,勝卻僵描無數!”
“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哈哈哈,美哉!”
在他的筆下,有浩蕩仙山逶迤出世,有公子王孫隔水癡望,有仙都神女駕云乘風,凌波微步,翩然而來。
這像是一幅畫,更像是一個世界,也分明是一個故事。
這又不僅僅是故事,是傳說,還是天上人間、神仙凡塵的癡情愛恨,浪漫綺麗。
這是什么呢?
文嬌的目光隨之轉動移走,終于在某一刻看到了。
文嬌看傻了,只覺得自己身在此間的明明是輕飄飄一個神魂,但此刻的神魂卻又仿佛是擁有了實質的存在。
她面頰潮紅,呼吸急促,渾身過電。
靈感如山洪爆發,海浪千迭。
但這,還只是一個開始。
只見那前方,有一少年獨立天地,漫步行筆,一筆一段山河,一筆一篇歲月。
巍峨群山,秀麗江川,綿延層疊的青綠二色宛如冰川闖入火山,明凈的世界中,只見天地浩大無邊。
文嬌看得如癡如醉,不經意見到那畫卷一角的落款,心中又時一震。
還有恢弘精妙的《送子天王圖》、雄秀蒼茫的《富春山居圖》、奇峭俊秀的《騎驢思歸圖》、筆鋒雄峻的《雪景山水圖》、蒼勁渾厚的《萬壑松風圖》……
數不盡,根本數不盡。
她如饑似渴,如瘋似魔地學著。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手中竟也多出了一幅畫卷。
那卻是一幅空白的長卷,只見這長卷乍看起來略顯陳舊,灰白的布料還微微泛著些黃,其分明沾染了時光的印記。
這正是文嬌的本命文寶,當年在百里蕩的漁船上,宋辭晚為她點化的那一張舊麻布!
文嬌將這麻布制作的畫布展開,畫布上原本的人物圖已經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片完全任由文嬌個人做主的繪畫空間。
她另一只手向虛空一伸,手中便又憑空出現了一支炭筆。
炭筆變化,轉瞬變成了一支長度隨性的白云中毫。
文嬌乘著腦中迸發的靈感火光,筆尖輕觸,再寫再畫。
時光不知數,恍恍惚惚,她寫了無數遍,畫了無數遍,畫紙空白了一次又一次,手腕都仿佛畫粗了三分……
而真正的現世中,時間卻僅僅只是過去了片刻。
尋仙者拖行文嬌,文嬌身為天才畫道修士的血液精氣令他格外陶醉歡喜,他身上四散的血管已經鋪長到了三百丈開外,那些血管好似魔蛇,向著所過之處的一切生靈撲擊而去。
它們纏繞、攢刺、吞吸……
他那些血管觸須一絞,轉瞬便要刺入文嬌心臟。
便在此時,文嬌緊閉的雙眼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