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辭晚以法身捉住了梅仙的身外化身!
下方百姓無不齊齊屏住呼吸,心馳神搖。
這一戰其實并不如蟄龍山上那一戰時的驚天動地,但過程中帶給世人的震撼,從某個角度來說,卻又并不比蟄龍山上那一戰小。
梅仙的身外化身就在被宋辭晚捉住的那一刻,倏地變成了一根虬結的梅枝!
一縷分神自那梅枝之上飄然而出,這縷分神的存在世人肉眼皆不可見,便是修士也多半不能察覺,但卻逃不過宋辭晚的法眼靈瞳。
尤其她還新得了一門神通玄鏡通靈。
這門神通具有窺看天地大道之能,梅枝上的那一縷分神欲要遁逃,宋辭晚一手將掌中梅枝送入天地秤中,另一手又是一抓。
這一次,她徒手捉住了梅仙的分魂!
城隍廟廣場上的百姓們看不見那一縷分魂的存在,只能看到天空中的青衣女仙忽然又做了一個憑空抓握的動作。
緊接著,一枚造型古拙的小草人出現在宋辭晚的另一只手掌中。
下方,文嬸子緊緊抱著手中畫卷,心神卻是飛速鼓動拔高。
她全神貫注,靈臺中才氣暴漲,心魂間靈感翻涌。
如果說,初次相見,宋辭晚是為文嬸子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那么此番再見,她則又深深地在文嬸子的心神間種下了一棵大樹!
這棵大樹在向著陽光奔涌生長,她的枝條招搖,面向長天。
因為她不僅僅是看到了新世界的存在,她還看到了——這新世界原來是如此的遼闊無垠,無限可能。
文嬸子的眼睛里仿佛是有無數玄奧線條在輪轉滑過,當這些線條滾動時,不知怎么,她竟能由此而看清宋辭晚的一舉一動。
包括宋辭晚掌中那草人身上的每一道紋路走線,以及隱隱約約出現在她右掌中的人形輪廓。
那是什么?
文嬸子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卻只覺得自己應該是看到了什么極為了不得的東西。
她不由得又在心中仔細描摹記憶起了那一枚草人的輪廓走線,這一瞬間,時間雖然過得極快,在文嬸子的心中卻又仿佛是在被無限放大、減緩。
轉瞬,宋辭晚終于動了。
她將右掌中模糊的人形輪廓,硬生生塞入了左掌那一枚古樸的草人心間!
文嬸子心跳加速,又不自覺屏住呼吸。
便在草人與模糊的人形輪廓相重疊的瞬間,一道清冷的、宏大的、宛若玉質一般的聲音響徹了這片天地。
是的,是這片天地。
不僅僅是城隍廟前的小小天空,也不僅僅是匯江城內外,不僅僅是風靈郡,不僅僅是雍州,更是整個九州!
九州近來多風雨,那么不妨便讓這風雨再來得更猛烈些吧。
半月之前,蘇舜一道檄文拉開了九州混亂的序幕,將前代周皇從云端打落,那時,他憑借檄文聲傳九州。
而今日此刻,宋辭晚沒有檄文的特殊意境加持,卻也做到了聲傳九州!
她手握咒術草人,只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雖然是立身在天地間、現世中,但真正她卻又仿佛是跨越了時間空間的阻隔,領悟到了生命與大道的韻律步調——
九州大道雖然據說是被蟲族吞噬了,但時至今日,宋辭晚卻越來越肯定,蟲族吞噬的一定不是真正的大道,而只是一部分的大道權柄!
又或者說,古神蟲族的存在,蒙蔽了大部分天機。
使得九州真仙難以領悟大道,達到以身合道的更高境界。
絕大多數修士都理解不了這種蒙蔽,便只當是大道被吞噬,前路被斷絕。
當然,大道雖然沒有完全被吞噬,但“天路”被斷絕,這個說法卻是沒有錯的。
而宋辭晚壽至四百五十萬年,總數超過三十元會,生命本質已與世間生靈截然不同,這一刻,她忽然就領悟到了時空綿延的另一種力量。
聲傳九州,其實也不過就是聲音在時空中的某一段震動而已。
瞬息間以真身跨越整個九州她可能還做不到,但聲傳九州卻不是問題。
這一刻,九州大地,無數生靈睜開眼睛,仰起頭顱,不由自主傾聽她的聲音。
“吾為宋昭,今有三問昆侖三仙。”
“千年之前九州動亂,是否為三仙刻意引導?”
“而今昆山弟子散布九州,輔佐諸王助其奪位,是否也是昆山刻意引導?是否同樣只為天下動亂?”
“在此期間,昆山弟子借行俠仗義之名,實則卻行霍亂百姓之實,制造冤案,催逼詭異,使世間魔大于人,使百姓不堪其苦……此事究竟是某些弟子私心所為,還是師門一脈相承,上行下效?”
清冷的聲音穿透了層云,跨越了山海,震動在每一個人心間。
昆山派,如今留守的只有梅仙,塵仙與怒仙皆不在山中。
但塵仙的化身留在了山中,一瞬間,塵仙化身紙鶴,出現在梅仙洞府。
紙鶴的目光與梅仙目光一對視,各自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與憤怒。
但塵仙化身的紙鶴甚至都沒來得及與梅仙商議些什么,只聽到那清冷的聲音又說:“吾今三問,不問其它,只問三仙,吾之所言可有虛假?可有誹謗?可有冤枉?”
“三仙若是無辜,吾必受天言反噬。”
“三仙若不無辜,今次,便令梅仙隕落,還道于天!”
浩蕩的言語如同天意傾瀉,于瞬息之間劃破長空,滾滾而下。
宋辭晚手中的咒術草人,便在這一刻,動了。
所以,宋辭晚聲傳九州,當然不僅僅只是為了要將昆侖三仙給罵上一頓。單純的罵戰那多沒意思,神話世界,還是要看誰的拳頭大!
宋辭晚罵人,與蘇舜的檄文有異曲同工之妙,又比蘇舜的檄文更可怕,更直接。
因為通過咒術草人,她是真的可以將人罵死。
這是誅仙之戰!
宋辭晚在前一刻光明正大宣戰,下一刻,她的話音落下,咒術草人的心口忽然就塌了一個洞。
一個深沉的、漆黑的、看不見根底,尋不到來路與去路的洞。
昆山,梅仙洞府。
紙鶴與梅仙真身才僅僅只是對視了一個瞬間,兩者都提起一股氣,正要說些什么,梅仙的手按在了自己隨身的靈寶梅枝之上——
下一刻,一個瞬間,一個剎那……
如光陰之跳丸,日月之穿梭,星馳電掣,石火光中。
梅仙的心口忽然猛地塌陷了出了一個深淵般的黑洞!
沒有來由,沒有征兆。
梅仙都中招了,但他卻甚至發現不了自己是因何而中招,也無法解脫此刻的心口塌陷之勢。
塵仙立刻出手,紙鶴張口一吐,密密麻麻的塵絲頓時覆蓋到了梅仙胸口塌陷處,塵絲穿梭連接,試圖將梅仙胸口處的塌陷快速修補。
但這一切卻顯然都是徒勞無功,塵仙不出手還好,這一出手,便只覺得那深淵般的黑洞中竟存在著一股無窮恐怖的吸力。
這吸力正通過塵絲,在吸取塵仙本身的生命力。
而塵仙寄托在紙鶴化身之上的生命力分明是有限的,又怎么可能經得起這黑洞無限制的索取?
萬里之外,正與玄心門老祖對坐的塵仙驟然面色大變。
他再也顧不得喜怒不形于色,當下豎起手中拂塵,當著玄心老祖的面隔空推送真仙法力,試圖將更多的力量傳遞給留守昆山的紙鶴。
紙鶴持續吐出塵絲,竭盡全力挽救梅仙。
與此同時,梅仙手中的梅枝倏然一動。
這件上品級別的先天靈寶擁有極其強大的生命力,更是具備自動護主之能。
紙鶴噴吐塵絲,梅枝則搖動枝葉,轉瞬,梅仙洞府的頂端便裂開了一道宛如天窗般的口子。
昆山之上,無數生靈口吐華光,那些或清靈、或濃郁的華光盡皆被梅枝聚攏,形成了一道道宛如天光一般的瀑布,從梅仙洞府的頂端傾瀉而下。
當此時,紙鶴吐塵絲,織就梅仙筋骨血肉,挽救他心口傾塌的大洞;
梅枝聚生機,既為塵絲輸送力量,又為梅仙護住神明;
昆山之上,三仙經營了數千年的力量一并傾瀉,為梅仙此時危機源源不斷提供助力……
這看似是一個十分完美的循環接力,然而那突然塌陷的黑洞破壞力卻實在是太強了,縱然是有種種異術在竭力挽救,可是梅仙心口黑洞的蔓延速度卻居然還要快過塵絲的修補速度!
一個呼吸,黑洞從梅仙胸口蔓延至了腰腹。
他的仙衣被消融,血肉成了虛無,只余一根空蕩蕩的脊骨還在支撐他的身軀未倒。
第二個瞬間,黑洞吞掉了梅仙的大腿,只留下兩根白慘慘的腿骨。
第三個剎那,黑洞蔓延至梅仙小腿與雙足,梅仙雙腿血肉完全消失,雙腿盡成慘白骷髏。
第四個剎那,梅仙脖頸以下全部消失了!
他的臉上露出了驚駭欲絕的表情,口中似乎是要吐露什么咒語,他在無聲怒喝:“大劫臨時,真靈聚之……”
這是他的道訣,吐出這一句道訣時,他被黑洞吸附在識海中的神明終于得以脫體而出,轉瞬投入那一根靈寶梅枝之中。
梅枝毫不猶豫,虛空一搖,轉瞬便逃!
是了,哪一個真仙沒有極限保命的手段?
如昆侖三仙這般活了數千年,底蘊無比深厚的真仙就更是如此了。
而梅仙擅長身外化身,他的化身之多,甚至就連與他同為三仙的塵仙和怒仙都不知具體之數。
只需逃得真靈,再隨意尋得任何一具化身,梅仙便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復活。
玄心門中,塵仙口中輕吐一口氣,臉上正要露出些微的放松神色。
可是下一刻,他的眼神卻又再度黑沉了下來。
梅枝雖是虛空逃遁了,塵仙心中卻忽然生出一種更加不祥的預感。
還沒等他細細體悟這預感的方向,萬里之外,宋辭晚右手虛空一招。
卻見一根梅枝破開了云層,于虛無之間忽地憑空一躍,就這樣躍入了宋辭晚手中!
天意如刀:使世間之一切無奈、痛苦、悲傷、苦難,皆可以天意如刀加持。
此時此刻的咒術草人之劫,對于梅仙而言,又如何不算是無奈與苦難呢?
既然是苦難,那就要被天意如刀加持引導。
宋辭晚于冥冥中尋到了那個契機,再加上咒術草人的咒術牽引,這根遁逃中的梅枝毫無意外被她截獲!
梅枝在手,咒術草人與其一個對面。
頓時,梅枝中傳出了一道無窮凄厲的慘叫聲。
“啊——”
那聲音仿佛是來自九幽,又分明是響徹在整個九州的天空之上。
梅枝炸開。
無數碎片飛濺。
“還想逃?”
宋辭晚輕喝一聲,咒術草人再轉。
這一次,無數飛濺的碎片盡皆被定在半空,如同時空定格,場面奇詭又宏大。
宋辭晚出動天地秤,秤盤滴溜溜一轉,只將所有梅枝都盡數收攏入了秤盤。
死氣,煉虛期真仙之死,九斤二兩,可抵賣。
人欲,煉虛期真仙之恨、恨、恨,五斤七兩,可抵賣。
恨意裊裊,死氣渺渺。
而縱橫九州數千年,高踞仙神之位的梅仙,卻是真正死去了!
既是死在宋辭晚手中,也算是死在那奇詭無比的咒術草人的詛咒之下。
咒術草人,真不愧是最最頂尖的詭道奇物!
此戰誅仙,卻是干脆利落到不可思議。
梅仙死時,九州天空道音再傳:“大周歷,七百三十六年,仙道魁首之一,昆侖三仙之梅仙應咒隕落,還道于天……”
渺渺的聲音穿過了云海,穿過了山林,穿過了大漠,穿過了荒谷……
又一次穿透進了每一個生靈的心海間。
玄心門,正與玄心門老祖對坐的塵仙整個人都僵滯了。
拂塵被他舉在半空,他卻久久沒有下一個動作。
玄心門老祖同樣是呆滯的,她的手拈著一條碧綠的手串,手指掐在其中一顆玉珠之上,直掐得那玉珠都隱隱現出了裂紋。
要知道,這可不是什么尋常玉珠,這也是一件靈寶!
而天地間的變故還不止于此。
梅仙死后,道音遙遙傳蕩,與此同時,天空中又一次有密云聚集,仿佛又有一場大雨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