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內殿。
匯江城隍三頭六臂,法相威嚴。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動作卻又與威嚴毫不沾邊。因為這三頭六臂的城隍爺,竟是匍匐跪在地上的!
就在匯江城隍的對面,擺著一把端端正正的官椅,官椅上大馬金刀地坐著一個身披黑袍,頭戴兜帽的神秘人。
黑袍人手上端著一個茶盞,茶盞中發散的卻不是什么茶煙,而是一縷縷極具清靈氣息的奇異煙氣。
黑袍人細嗅聞靈煙,他的眉目五官都淹沒在兜帽與煙氣中,神情顯得十分模糊,只口中的話語冰冷森嚴:“你這是做什么?集不齊足夠的愿力,便拿這東西賄賂本使?呵!”
他冷笑一聲,手上的茶盞忽然一翻,砰一下便兜頭砸到了匯江城隍的身上。
茶盞中流淌的煙氣頓時如瀑布般滾滾落下,激得匯江城隍原本凝實的法軀忽然被腐蝕,隨著一陣嗤嗤聲響,緊接著就是一片一片的坑洼出現。
匯江城隍匍匐的身軀頓時被痛得彈跳抽動,他連忙半抬起中間那顆頭顱,小心辯解道:“上使恕罪,上使容稟!實在不是下官辦事懈怠,而是這城中庶民精氣有限,下官窮盡各種辦法催逼,也僅僅只能得到這些!
下官原本計劃今日夜間要再大量采收一回,因而放出了三十六大詭,卻不知為何,就在方才……兩刻鐘前,那三十六大詭,包括城中所有詭氣冥氣都消散一空。
上使,此事是您親眼所見,絕非下官欺瞞推脫!求上使明鑒,求上使寬容!”
堂堂城隍,迭聲辯解,語氣凄愴,神情可憐,叫人看了簡直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恐怖的幻術,眼前所見所聞皆為臆想……
老茍的表情就是這樣的:他眼睛瞪大,嘴巴張開,滿臉都是我壞了,我在哪里的懷疑表情。
但他其實又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正因為這一切都是真的,老茍的神情才更顯驚恐了。
他轉頭,驚恐地看向宋辭晚,數度張口似乎是想要表達什么,然而話到嘴邊,卻竟然又一句都難以吐口。
最終,他只能結結巴巴,驚慌失措地說了一句:“宋、宋仙子,竟、竟有勢力驅使城隍,采收百姓信仰,這、這也是神道嗎?”
接著他又“嘿”了聲道:“先放詭,使百姓惶惶不可終日,再滅詭,使百姓畏懼崇敬、依賴信仰……詭也是他,神也是他!真是好手段啊。”
宋辭晚瞥了老茍一眼,只見這老伙計臉上驚恐是真的不作假,但回過味來之后,他臉上的嘲諷也不作假。
到底是化神修士,奇貨閣弟子,你若是真當他只會諂媚,那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他賣了也未可知。
城隍廟內殿中,匯江城隍還在可憐祈求。
那黑袍人拂袖起身,只冷哼道:“休要狡辯!不論有什么原因,你辦事失利總是事實,既然失利,便要接受懲罰!”
話音一落,他的身后不知何時竟忽地現出兩道如同絲線般纖細蜿蜒的黑影。
這黑影也不知是什么東西,瞧來沒有實體但又散發出一種說不出何等雜亂的污穢氣息。
黑影猶似閃電般往前一撲,瞬間刺入了匯江城隍的法軀之中。
匯江城隍來不及閃躲,只有發出一聲慘叫:“啊!”
他痛呼。
下一刻,從他法軀的皮膚下方開始有一條條細線般凸痕拱起。
細線猶如亂蛇,在匯江城隍身體里四處亂竄,每一竄動,必定惹得匯江城隍身骨扭曲,法身顫動,不過片刻,他原本凝實如同生人一般的法軀就開始有了黯淡稀薄之相。
黑袍人哼聲嗤笑,袍袖一卷,卷走了被放置在旁邊一個托盤上的眾多玉瓶——
表面上看不出那玉瓶里裝的是什么,但宋辭晚通過感應卻一眼就看出來了,那玉瓶上方繪制了某種神道陣法,這是神道容器,內里裝載的,或許便是無形無質的愿力!
黑袍人卷走玉瓶,身軀化作幽影,轉瞬即去。
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警告:“念你初犯,此次本使便不過多追究了,下旬倘或再有失利,便是本使饒得你,上頭也絕對饒不得你!”
音聲幽冷,在四門緊閉的內殿中飄搖一陣,而后消散。
匯江城隍卻始終伏跪在地上,三頭六臂的法軀黯淡畏縮,久久不曾起身。
老茍看了看伏在地上的匯江城隍,又看了看黑袍人消失的方向,面上露出幾分焦急。
他忍不住道:“宋仙子,那黑袍人究竟是什么來頭,咱們不追上去看看嗎?”
宋辭晚只道:“不急,既是叫你看戲,這好戲便要看過全套。”
她自然不會告訴老茍,早在黑袍人消失的一瞬間,她就放出了一個五星級道兵追蹤了過去——
是的,宋辭晚如今已經能夠隨意派遣五星級道兵了。
她的修為大有長進,如今若非是受材質所限,她甚至連六星級道兵都可以煉制得出來。
天地秤中此前倒是收集過不少六星級靈材,但那都是上回在允王府匆匆收集,或是得自于宴離歌的戰利品。
當時宋辭晚習慣性地將這些東西都給收進了天地秤,后來又搭配著將這些靈材抵賣,換得了幾件靈寶,以至于散碎的高等級靈材,她手上竟一時拿不出來。
六星級道兵的煉制便被暫時擱置,只能先用著五星級的。
這一個五星級道兵被宋辭晚賦予了光陰夜遁逃的遁術,又有可以遮蓋身形、隱藏氣息的法寶隨身,做個追蹤類的斥候道兵倒是再恰當不過。
宋辭晚只叫老茍繼續看戲,只見匯江城隍伏在地上久久不起身,而片刻后,這內殿暗室的角落處卻忽地多出了一雙眼睛!
原來是神秘黑袍人去而復返,眼見匯江城隍久久跪伏,頗有虔誠悔恨之態,這黑袍人才滿意地點點頭,又再次悄然離去。
匯江城隍混若未覺,仿佛完全不曾察覺到他的去而復返,以及返而復去。
又過了約莫半刻鐘,匯江城隍才揉著腰腿,施施然從地上爬起來,并重新站直身。
站直身的匯江城隍三頭六臂,顯得十分高大。
他每一顆頭顱上都頗具神像威嚴,他踱著步,走到了前方官椅上坐下。
坐下后他又一拍官椅,重重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