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山頂,段星魂回答謝家老祖道:“謝仙尊,晚輩亦有一言,請仙尊聽一聽。人生在世,不論是人是仙,倘若想要得到的太多,最后亦容易一無所有。”
謝家老祖便哼笑一聲,嗤笑道:“小輩,此言該當奉送尊師才是!”
段星魂面不改色,只是將手中拂塵換了一個方向端持。
他垂首,只見山下各種喧鬧似在散去。
段星魂淡淡道:“師尊為國為民,所思所想早已非尋常人物所能理解,師尊亦不求世人理解。”
謝家老祖呵呵一笑:“賢侄果然好生天真!真不愧是年輕人啊!”
說完這一句,他抬腳一跨,轉瞬間他便跨入虛空,不見了蹤影。
宋辭晚沒有開天眼,不知山上對話,她只是循著祖龍鑄錢的指引,在下山以后又往西南邊行走了一段路。
只見山下的世界似乎又恢復了往常的安詳,圓月的清輝從天空灑落,將平瀾城的各個街道里坊照射得既清幽又明凈。
巡城司的兵丁們間或分散在其中行走,偶爾低聲議論:“還得是咱們城隍爺,一出手什么詭怪都得完!”
“那可不,要不然我爹怎么說,像咱們這樣的雖然是提著腦袋在干活,但只要是在城里,其實也不用太過害怕,咱們有城隍爺呢!”
“明兒十五,我們全家都去城隍廟燒香。”
“嗐,只有十五才去嗎?初一十五都得去啊!我還得叫我媳婦備上銀錢,多去城隍廟求些靈符回家!”
“咱們不是發靈符嗎?你怎么還要你媳婦去城隍廟求?”
“那咱們發的只夠我用啊,我用都還不一定夠呢!靈符這個東西誰嫌少?多備些辟邪符、保家符之類的放家里,如今這世道,一年比一年更叫人發慌,保命的東西越多越好,有這個,人心里才踏實。”
“倒也是,誰有都不如自己有……”
巡城司的兵丁大多數都是低等武者,他們有些是世代承襲,有些出身平民,但不論哪一種,大部分普通兵丁其實也都是很有市井氣息的。
宋辭晚隨意在街道里坊間行走,聽著這些人的對話,才真正有種回到人間的真實感。
只見這些兵丁手拿羅盤,一邊走一邊還在不停探測著什么,有時羅盤指針飛速轉動,便會有人喊:“這里,快來!”
兵丁們小心圍過去,有人打開一個畫滿符文的盒子將地上的小圓珠撿起,然后裝到盒子里,宋辭晚才看明白,這原來是一顆陰魄珠。
滿城詭異消散后,有些留下了陰魄珠,也有些留下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其它詭物,巡城司的兵丁們如今便是在收集這些。
偶爾有些百姓家中受到殘余詭物氣息的影響,似乎還有些不安寧,巡城司的兵丁們也會拍門進去,拿出特殊的器具將詭異氣息掃走。
當然,巡城司人手有限,他們做不到真正覆蓋全城,也不可能將城中所有問題都盡數掃滅。
總還有些百姓家中會生出各種事端,這是百鬼夜行的后遺癥。
在這個時候,宋辭晚若是碰巧遇見,她也會在暗中悄悄出手,扶危濟困,做個順手的好事。
這般走走停停,其間碰到過許多的分岔路,宋辭晚又數度取出祖龍鑄錢進行占卜。
如此三番兩次之后,她漸漸離巡城司兵丁們巡察的主要道路越來越遠了,忽然前方一窄,宋辭晚走入了一條暗巷中。
這一瞬間,她心有所感,一抬眼,果然見到那暗巷深處靠墻坐著一個小身影。
那身影蜷縮著,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膝蓋,整個兒幾乎與夜色完全融為一體。
要不是宋辭晚靈覺敏銳,又刻意查探,此時此刻都不可能發現得了他。
幽暗的夜色下,宋辭晚以靈覺視角“看”到,蜷縮著的小身影一邊將耳朵貼在一面墻上。
只聽那墻內傳出一戶百姓人家的說話聲,像是有個母親在說:“大慈大悲城隍老爺,您別見怪啊,這小孩不懂事餓傻了,他不是有意要拿供品的,他是真不懂啊……”
“信女這就叫他給您賠罪,您萬勿怪罪!”
接著,就響起了一陣孩童咿咿呀呀的聲音,那真是個極小的孩子,甚至都還不曾學會說話呢。
那母親抱著孩子接連磕了幾個頭——
宋辭晚靈覺延伸,只“見”那戶人家供奉的城隍神像前,有三縷輕煙忽然裊裊上升。
那母親就喜道:“太好了!城隍爺大慈大悲,原諒這孩子了!”
不一會,孩子的父親端著一盤果子走過來。
男人小心將果子供奉在供桌上,然后在妻子身邊跪下,道:“城隍爺大度,咱們明天該去廟里燒香還愿。”
他妻子連忙說:“這是自然,還用你說么?我明天還要殺只雞帶過去呢!”
男人贊同說:“是該殺只雞帶過去,咱們住城里,多虧了有城隍爺啊,要不然這三不五時的,盡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日子可還怎么過啊……”
這么一說,卻是惹來了妻子的沉默與憂慮。
片刻后,妻子似有低落道:“當家的,我擔心村子里我爹我娘。”
男人安慰說:“村子里也有宗祠,還有土地廟,不用擔心。你要是還不放心,明天咱們多拿些銀子出來,去城隍廟多請幾張靈符,再送些回去給岳父岳母。”
妻子抱著孩子,頓時轉憂為喜,連忙感激說:“當家的,你真好。”
男人憨厚笑了:“還是娘子好。”
夫妻倆個你說一句我說一句,互夸互贊,互敬互愛。
不多時,他們又拜了一遍城隍,而后便帶著孩子回了臥室,熄燈睡覺了。
人聲消失,平靜的呼吸聲漸起,整個世界都似乎是進了一片安寧中。
這種寧和既真實又難得,使人的內心在不知不覺間亦隨之平靜祥和起來。
宋辭晚恢復了自己的本來面貌,在此時走近了那個貼墻坐著的小身影,輕輕喚了聲:“小郎。”
是的,坐在墻角的這道小身影正是高小郎,察覺到宋辭晚的出現,他在瞬間一抬頭,帶些憂郁,帶些驚喜道:“宋姐姐,你果然找到我了。”
宋辭晚發現他的氣息很微弱,頓時擔憂道:“小郎,你好像不太好。”
高小郎卻臉帶笑容,輕輕道:“不,我很好。宋姐姐,我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