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光倏忽遠去,路輝兄弟被宋辭晚的長索牽著,像是兩只人形的風箏,低空浮沉在獵獵的風中。
風,灌滿了他們的胸腔。
連帶著,是滿腔劫后余生的驚險與慶幸。
相比起許多將性命都留在了那片星光中的修士們,路輝兄弟無疑是幸運的。
雖然他們此刻的狀態有種說不出的滑稽與狼狽,但至少,他們活下來了!
路輝正感慨:“兄弟,這明月坊中原來藏著那么多彼世中人呢,原先這些家伙一個個都躲的嚴嚴實實,我還以為他們都不來明月坊呢,嘿……”
正說著,旁邊的路遠卻忽然驚道:“不對,那兩個書生,他們明明是現世中人!”
漫天星光所造成的恐怖殺傷分明只對彼世中人生效,現世中,不論是生靈還是建筑,照理說都不應受其影響才是……
所以,那兩名書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輝奮力扭頭,在呼呼的風聲中,他大聲說:“是那只貓!一定是那只貓有問題!”
他的聲音,路遠聽見了,前方的宋辭晚也聽見了。
但因為星光還在蔓延,因此宋辭晚片刻也不回頭,她只將身法施展到極致,繼續向前飛掠。
后方,被路輝指點的兩名書生卻半點也不知,前方,在他們看不見的那個世界中,有人正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百般剖析。
有句話說得好:世上誰人不說人?誰人背后無人說!
世事便是如此,倒也并不稀奇。
宋辭晚的速度太快了,路輝與路遠兄弟二人很快就被迫與后方的兩名書生拉開了距離。
又過片刻,書生與貓兒的身影都消失在了他們眼中,那些緊隨其后的星光也似乎是越來越稀疏了。
再過片刻,明月坊也完全不見。
前方似乎是一條寬敞的主街,一條大道延伸而去,更遠處,是望江山的輪廓在挺拔佇立,山影清峭,如同潑墨寫意般夢幻。
路輝與路遠兄弟被放飛了一路,只覺得呼呼的涼風將自己的五官都給沖得變形了,某一刻,那前方的繩索倏然被抽走,路家兄弟砰一下就直直摔在地上。
路輝哎喲一聲,模模糊糊喊道:“哎,怎么?怎么?到了嗎?”
路遠也有點懵,他說:“到什么了?輝兄,咱們是要到哪里?”
要到哪里?
路家兄弟對視一眼,這才稀里糊涂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兄弟二人方才竟是被“放風箏”給放得腦子都漿糊了。
他們這可是在逃命啊,又不是在搭誰的順風車。
逃命是沒有目的的,逃到哪兒算哪兒,活下來就是贏。
那么,他們現在此刻究竟是到了哪里?
稀里糊涂的兄弟二人一起抬頭,舉目四顧。
路遠呼喊道:“輝兄,快看!”
路輝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看,忽然便見到那東方天際有一點亮光,撕破了深沉的黑夜。
火紅的金陽,帶著張揚的熱烈,從那黑暗的豁口處,猛然一躍而出!
路輝“啊”一聲,驚喜道:“日出了!”
日出東方,明光煌煌。
從深沉黑夜與恐怖星光中逃離的兄弟二人,在這一刻也不知為何,忽然就覺得鼻頭發酸,心海翻滾,一時間胸中有無限情緒涌動。
路遠更是大喊一聲:“是啊,日出了!”
路輝說:“日出了,我們活下來了!”
兄弟二人猛然張手將對方抱住,便一齊大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他們的眼角又都涌出了淚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當真情緒涌動到極致時,男人也是會哭的。
路家兄弟又哭又笑,一團團強烈的情緒氣團噴涌而出,被前方的天地秤采集到。
人欲,煉氣期修仙者的驚喜、恐慌、后怕,五斤六兩,可抵賣。
人欲,煉氣期修仙者的喜悅、迷惘、后怕,五斤六兩,可抵賣。
氣逾五斤!
居然是來自于煉氣期修仙者的氣逾五斤!
而這還不止,這兩兄弟情緒之激烈,真是壓也壓不住。
路輝說:“未曾料想,被人人喊打的黑心魔刀,居然會好心相救我兄弟二人。”
路遠說:“是啊,真是出乎意料,輝兄,我當時都已經做好速死的準備了。我真沒想到,黑心魔刀聽了我們的求救,居然當真會救我們。咦……不對,黑心魔刀呢?”
兄弟二人抬頭一看,卻見前方街道純凈空蕩,之前用繩索將他們救下的那位黑衣刀客,不知何時竟不見了蹤影。
真是來無影,去無蹤。
路家兄弟又有點懵,路輝道:“黑心魔……啊,不對!黑道友,他這就走了?”
路遠道:“我們兄弟連一聲道謝都不曾對他說!”
路輝則怔怔道:“多少正道高人,雖則為善,卻也求名,可是這一位黑道友,他卻當真是極致的瀟灑。行俠仗義,不留形跡。這哪里是什么魔道行徑,這分明……不對!阿遠,黑道友他,做了什么惡事嗎?為何就被評為魔道?”
路遠道:“他殺人了。”
路輝說:“那他為何殺人?”
路遠道:“因為他拿到了爛柯春秋圖,許多人想從他手中奪得這張寶圖,于是劫殺他!”
路輝便冷笑一聲說:“人們劫殺他,他反殺而已,就因此,那些家伙便給他起個綽號,叫做黑心魔刀?呵,究竟誰才是魔?”
路遠:……
他沒有說話,片刻后,對著路輝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兄弟二人情緒激蕩,稍遠處,宋辭晚走在無人注意的街角,身邊天地秤浮現。
人欲,煉氣期修仙者的感激、迷茫、惆悵,三斤六兩,可抵賣。
人欲,煉氣期修仙者的感激、迷茫、憤怒,三斤八兩,可抵賣。
兩團濃烈的人欲再次被天地秤采集到,宋辭晚仰望前方日出,微微笑了。
她施展了奇門道術滄海一粟,又刻意避開路家兄弟,因此他們沒有看到,原來宋辭晚離他們并不遠。
前方,有一戶人家的角門忽然被打開,那門戶內,有一道女聲清清脆脆地歡呼:“娘子,日出了!快,我們快起來,夫人說,今早日出,還要再放一次爆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