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與語:
輪回是誰主宰?
浮漚大師不意這小丫頭反過來問了自己一句,他不假思索地答道:
“無主宰,非自然,乃因緣之所生。”
幼蕖朗聲接道:
“既是因緣之所生,弟子此生因緣皆來自至親,如何能棄?吾師便是吾追尋之因,大師便是吾求索之源。吾向大師求輪回之術,便是因緣之所生。”
浮漚大師目光中有無限悲憫,緩緩道:
“李施主,好悟性!只是,老衲愈發不忍了。你可知,這穿梭異界輾轉來去,其實大折壽元,老衲無意入得此道,此生是無望結嬰了,不是不悔的。
“小姑娘,你天資卓絕、前途大好,難道也要像老衲這樣早早就枯皮朽骨,絕了通天之途?令師若在,亦當不忍吶!”
幼蕖聞聽此語,怔了一怔,神情愈加慎重,真心誠意地答道:
“多謝大師提點。只是,有人活到萬歲,也僅僅是萬歲,徒增計數而已。弟子以為,心頭若無明燈,那活著的日子只是無意義的重復。
“這種動輒以千年計的生命就如一條直路,雖然沒危險,可也沒樂趣。只能經歷無止盡的日升月落,陷在無止盡的貪嗔癡和愚昧里。還不如過短而有意義的百十年。”
對她而言,簡單而無意義的日子重復不亞于酷刑。永生又如何?只是行尸走肉。
浮漚大師長嘆一聲:
“老衲還不如你一個小姑娘想得通透!是啊,若未悟出圓滿無漏之覺性,壽與天齊又有何用?”
四目相對間,兩人心頭皆是清明一片,多少道理涌入靈臺,照得神魂一片雪亮,恰如云峰缺處涌冰輪。
有人生于黑暗中,卻畢生孜孜苦尋燈火。有人身在光亮,卻不自知,墮于永久的麻木無望。
永生這道門,總有人在門外百般窺探卻求之不得,亦有人半只腳已入了門徑卻毅然轉身。
當下無話,果然將輪回之術與無礙天眼凈神通悉心傳授。
待幼蕖步出草舍時,已是三月之后。
法華會早已結束,各派門人皆已散去,喧囂歸于沉寂,只是盛會驚變與地下魔宮的惡戰事跡將隨著他們流布八方。
留在卓犖寺的尚有上清山同門,大家自然要同來同歸。只除了江燕兒——金銀銅三把算盤還在帶著她四處以江家大小姐的名頭接濟、招攬遭了地底魔宮之難的困苦修士。
江家大灑錢財,博了個慈善公義的好名聲,江家大小姐江燕兒自是要跟在后頭收獲一波名望,同門這里就難免顧不上了,哪怕這非她本意。
幼蕖知江燕兒身不由己,嘆了一聲,也不多言。如景明所言,有父母管束的孩子,總是比孤兒強得多,江燕兒自有她的命運與選擇,外人就莫操心了。
玄機門還有幾人留在卓犖寺,言是夫婦連同祈寧之都在等幼蕖,她也不意外。
祈寧之見幼蕖自草舍出來后,氣質愈發縹緲玄奧,其臉色雖平靜,他卻敏感到她眼神看向自己時隱隱有傷感之意,心下一跳,當即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只是他不知以何等身份與語氣去問,自己不過是個熟識一點的“祁大哥”之類,無權利無底氣,這么一想,愈發氣短口拙了。
他只得旁敲側擊地問了些浮漚大師教得如何之類,還干巴巴地說了些不好笑的笑話,拿真海小和尚來貧損,只求博姑娘一笑。
幼蕖何嘗看不出祈寧之的小心討好之意?她亦知這位的心意,不免有些歉疚,所以她耐心又好脾氣地順著他答話,那幾個干巴巴的笑話她也跟著笑了幾聲。
祈寧之愈發覺得不對了,話便不由越來越少,開口也越來越小心,好像說多了就會冒犯到姑娘。而一個小冒犯,她人就不見了。
幼蕖淺淺笑著,用最遷就的姿態最溫柔的聲音應和他。
祁大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眼前啊,顧不得你了。
“我師父師娘在等你。”拖到最后,祈寧之也只能委屈地說出這一句。
“我也要去見言師叔和喬姨的。”幼蕖點頭。
她要跨界遠行,自是要知會一下幾位關心她的長輩。
比起筑基修為的祈寧之,已臻元嬰的言是自然更了解輪回之術的用法。他更知道幼蕖這丫頭看似溫和,實則固執以極,完全就跟他那老友凌砄一脈相承。
一旦認定了的事,你說破天也移不了這人半點心志。
待聽得幼蕖將未來計劃大概告知,他心里酸澀難當,只恨自己不諳此術,竟只能任由這樣艱苦又重要的任務由小丫頭一人扛起。
言是此時真是兩難,幼蕖此舉是為老友,他自然不能不贊同。
可小丫頭韶華年紀,好好的一個如花佳人,難道真眼睜睜看著她被跨界之行摧殘成浮漚那老和尚的枯朽干巴模樣?
言是實在心疼。
以致于他沒法再分出一絲心疼來給失魂落魄的祈寧之——言是闖蕩情關多年,如今哪有看不出弟子心意的?
本來他對倆人越走越近是樂見其成,可如今,徒兒心意還未來得及表達,眼看幾乎就遙遙無期了。
小丫頭這一去至少百十年,還不知吉兇如何,寧之那難得一動的心啊——唉,言是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當初負天下女子太過,以致于報應到了他親徒弟頭上!
喬海寧當然是與言是一樣的心思。
她瞅瞅幾乎要哭出來的祈寧之,又瞧瞧一臉堅定的幼蕖,再聽言是的嘆氣聲,真是覺得天下為難事,除了當初在孤崖海頂住族人壓力護住言是,也就莫過這一樁了。
只是她并非幼蕖最親近的人,一時也不知說些什么好,深泓如海水的眸子里盛滿了擔憂。
幼蕖也顧不上祈寧之,她得先讓兩位長輩安心:
“言師叔,喬姨,你們莫要太過焦慮。浮漚大師并無我的流霜束這樣的寶貝,而且,我還有青云障與小地繹鏡護身,自是更多了兩分把握。”
“小地繹鏡在你那?”言是雖微微驚訝,卻也不很意外,他其實早有些猜測,只不過此時確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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