杼羽其實平時挺謹慎,言語也節制,可謂克己守禮,非禮不言,唐云曾笑他是另一個小吳楨。
若是對其他人說話,他定然不會直呼一位金丹真人的名姓,言語還如此不恭敬。
但他對幼蕖就放松得很,下意識地覺得,自己人么,不必見外,說些小出格的無禮言語是可以理解的。
“那位江夫人在不討人喜的程度上確實和云玲真人一般不相上下。但是有一點,在父母慈愛上大有不同。云玲真人對愛子幾乎是無條件疼愛,而江夫人則差多了。也可嘆江燕兒,好好的個女孩兒,攤上這么個娘親。”
“莫非她這娘親待她不好?她家境應該是最好的了。”
幼蕖搖頭:
“和家境無關。江燕兒的娘親,不是待她不好,而是太想待她好了。可這對江燕兒反而不好。”
杼羽都糊涂了:
“你這又是好又是不好的,我怎么聽不明白?”
“也是從江燕兒這里我才知道,有時,父母對子女過分的關切,反而會成為子女的負擔。她娘親望女成鳳之心可昭日月,卻似乎未起到相應效果。”
“哦?”杼羽很感興趣,“說來聽聽。”
他喜歡這么細細碎碎地聽她嘮叨閑話,哪怕是跟自己沒關系的,他樂意聽。
幼蕖不免挑了些所知的情況,略略對杼羽說了一下。
且說這位江夫人,平日對江燕兒那真是無微不至。雖然她人不在上清山,可每隔幾日就有家里人來探視,捎帶各種物資,從衣食住行到修煉,樣樣件件都打點得無不妥帖。
宗門大比之前,江夫人更是早早就趕來上清山,為的是督促親女用功,一心期望江燕兒能在大比中嶄露頭角,好為江家增光添彩。
她若只是靜靜地在一旁期望、鼓勵也就罷了,沒奈何她一刻不得歇。
不是給眠龍谷的真人真君挨個送禮,就是去凝暉峰殷勤拜訪,甚至還將女兒的功課一一檢視,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周全了,這些師長就漏了什么重要的東西不教給江燕兒。
就連江燕兒的同門,她也逐一審視后大手筆灑出好處。好的就去攀關系,差的則恨不得別人莫靠近她女兒。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這般做,真心實意是為了給女兒結好人緣。
可上清山從上至下,都不太接受廣源齋江夫人這種商賈做派。弟子們更是對江家的豪奢作風頗有微詞,連收了她禮物,都有被收買的猜疑,對江燕兒也就漸漸敬而遠之。
其實江燕兒天資出色,是難得純凈的金靈根,人又勤奮聰穎,家底更是豐厚,只要不出意外,必然會成為上清山年輕一代中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可她娘親這么一通充滿疼愛的操作下來,本來身具優勢的江燕兒反而在大比之前日夜焦慮,大比之中也是犯錯連連。最后的名次也落在二十開外,昔日甲乙兩院的幾位同門都排在她前頭。
江夫人對愛女大失所望,以至于在宗門慶典上整場都黑著臉,別人問起她女兒時,她恨不得撇清關系。據說,慶典剛結束,廣源齋全部人馬就連夜出山,多呆一刻都不能,似乎留下的每一刻都充滿羞辱。
所以,這幾年的江燕兒有些泯滅于眾人的趨勢,當初光彩照人的驕傲少女已經黯淡了許多。
“確實是一奇,”杼羽聽了也是又驚又笑,“哪有這樣的娘親!”
他雖是家境貧寒,可娘親待他始終疼愛有加,從不摻雜什么“你若不成材我就不疼你”的想法。他未能進內門的時候,娘親還夸他已經勝過了許多未能進入宗門的普通人。他還以為天下父母都是這樣呢!
“算了不說她了,她娘親再離奇也不會和我們一路。對了,還有誰也去卓犖寺嗎?我依稀聽說至少要六人。”
“哦,還有小于,于簡言。他轉了好幾個峰頭,五英洞、寶瓶峰都呆過,如今在白昱峰了。”
“小于也去啊,這下路上可熱鬧了!”
幼蕖一聽到“小于”就忍不住想笑,其實不僅是她,大多人都是這般反應。
小于此人,雖是名為“簡言”,卻有個“碎嘴于”的外號,可以想見,他是多么愛說話。
加之他愛操心兼熱心,性格又寬松得包容萬物,別人惡聲惡氣他也能唾面自干,絕不以暴制暴,弄得惡人反而不好意思,所以他人緣就愈發好了。
有于簡言在,這一路是不會冷場無聊了。
倒也挺好。
法華會是卓犖寺難得的盛事,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對佛法感興趣,但卓犖寺是八大門派的支柱之一,各大門派都會前來捧場。
上清山除了幼蕖、杼羽等六名筑基弟子,亦有真君真人前去赴會,以示重視。
眠龍谷的黃鶴真君與蒼羽真人、寶瓶峰的丹霞真人便在其列。據說,甚至上清山三位化神之一的曰希道君也會去參加這場法華會。
只是臨出行前,幼蕖等幾人才知道,幾位前輩并不與六個小輩同行,他們或趁機訪友,或臨場再發,各有打算。太玄州至烏朔州乃道門腹地,一路安全無虞,自是不用擔心幾個小弟子,也正好讓他們鍛煉鍛煉。
沒有師長同行,大家也樂得隨意松快。
小于的話就更多了。
他確實很能聊,和每個人都能找到合適的話題。
先與杼羽大談底層弟子的不易,再跟幼蕖哀嘆宗門大比的困難,又和景明討論了一會萬頃碧更適宜種什么芳草。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