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與語:
“大樹之下,有一兩根敗枝亦是正常了。只要這大樹不倒,樹下的螻蟻被水淹了被鳥啄了,都是尋常,都能接受。今日我亦為螻蟻,才知風吹雨打,皆是不易。”
鄭奕一喟。
她素日高高在上,
只覺得螻蟻之間的事,都是小事,哪怕是國家興亡江山傾覆,都是浮云,都不值得一提。
沒想到剛剛被一只螻蟻小小地冒犯了一下,她心里竟然生了氣惱,才知道,
當真實經歷、置身其中,要做到超然物外,
還是有難度的。
果然心境還需要歷練!果然歷練不是坐在洞府里清修可以想象可以代替的!
鄭奕暗暗提醒了自己一把,再度舉步四顧,心境已是不同。
幼蕖想起自己幼時與八哥的理想,是做一名行走天下、行俠仗義的女劍仙,師父當時笑而不語,也不笑話他們,也不打擊他們,只讓他們長大再說。
如今才淺踏塵世,就已知道當初的想法多么幼稚。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濁世處處如此,她即使修道成仙,也難以在狂瀾中平盡天下不平事。
能做的,只是在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爭取一點百姓生存的福祉,讓自己的螢火之輝,盡可能為世間提供一點光亮。如此才不負道門立身的真義。
這不是施舍一點銀錢、殺滅幾只妖獸就能做到的。
而爭取六韜令,助力地方風調雨順,
確實是能幫助更多的人安居樂業,
唯有借助宗門合作力量才可達到,否則,單槍匹馬,即使心懷天下,亦是無濟于事。
所以,歷練既是宗門任務,也是個人修行。
道門培養那么多的弟子,一代代的新鮮人手撒出去,就是為了前赴后繼、源源不斷地在濁世滔滔中濟世救困,為青空界盡一份力,如此才對得起這一界的滋養之恩。
反哺世界,同時也成全自己。
幼蕖突然感覺到頭頂一陣清涼,一團微微的氣旋灌頂而入。
此時正值日光下照,白晝光亮,兼市井熱鬧,這氣團并不明顯。
其他幾人尚不覺得,只有真海與她相處日久,
又是佛門高足,對這種動靜尤為敏感,
自然識得那團幾乎看不出的祥光來自天人感應,
非有自然而生的慈悲之意不可降,不是等閑修士可以獲得。
“果然是白石真人的弟子,這悲憫之心,一脈相承。”真海暗暗嘆了一聲。
真海似乎突然對兩位老媼的交談起了興趣,拉著潘寶略略停留,如此一來,幼蕖那兩息的駐足不前也就毫不起眼。
祥光來得突然,消失也快,幼蕖不過是微微愣神的功夫,就已經恢復正常,自己尚不覺得有何異常,只知似乎心頭悟到了什么,又或是極細微的一點進益。
她見真海似乎在好奇地停步閑看,溫和的眼神卻掃了她一眼,帶著關心,其身形也有意無意地擋在她的外側,好讓人莫要沖撞到她。
幼蕖不留痕跡地微微一頷首,淺笑謝過。
胡玉已經往前多走了幾步,見幾人落后,不由奇怪,待要回頭來喊同伴,忽見她兄長幾人正迎面而來,立時被分去了注意力,脫口喚道:
“哥哥,你們已經辦完了事么?”
幼蕖與鄭奕、真海、潘寶不由也趕了幾步,將問詢的目光投向了對面大步走來的胡嶠祈寧之等五人。
祈寧之搖了搖頭,胡嶠亦無奈將手一攤:
“未見到城主,空等了半日。”
幼蕖不免詫異,這城主,竟然如此拿大么?到底他們也是八大門派遣來的使者啊!
“是不在府中,還是推脫不見?要等多久?”
胡玉追著問,她只想早點辦完事,早些離開這個白駒城,好早日與外頭等著的那些魔修一決高下。
“城主府的下人有些奇怪,竟然說法不一……”
胡嶠看了看四周,停了停,道:“我們找個安靜地方說話。”
幾人自然無異議,順著街道先往前去。
一邊走,胡嶠順口問胡玉:
“你先前不是要在酒樓等我么?怎么又出來了?是不是你坐不住?”
他下意識地就責問胡玉,心里是覺得多半因妹子愛動怕靜,要出來看熱鬧,這才在大街上閑逛。
胡玉沒好氣地將頭一扭,不理胡嶠。她這哥哥,什么都好,友愛孝悌樣樣俱全,卻虧在一張嘴上,明明尋常問話,偏要帶出管教的味兒來,每句話都是先從否定她的角度來,誰愛聽啊?
鄭奕微笑道:
“胡師兄卻是怪錯了人,這和小玉兒無關。剛剛我們是在酒樓落座,也聽了些事。不過遇上打擾的人,不便再留,這才出來。”
胡嶠見其他等人點頭稱是,也未在意,在妹子肩上輕輕拍了一下算是打了個招呼。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他對自家妹子嚴格一些本就是應該的。不然,十個人的隊伍,門派不同,意見紛呈,他若是不能先嚴格對自家人,如何能服眾?
所以,他時常拿妹子來作筏子,只是玉兒性子嬌,總是不能體會他這個兄長的苦心。
人聲漸稀,十人走至一條河邊,。
河水清亮,垂柳依依,沿岸有青磚碎石,河灣處還有涼亭供行人歇腳。
與長街的喧鬧不同,這里鳥鳴啾啾,新綠彌漫,清風拂面,甚是怡人。
岸邊亦有不少年輕人沿河賞玩,或坐或走,五六成群,衣衫鮮明,笑語可聞,一派清平盛世之象。
“這二十年此地歸魔門勢力,竟然也能安居樂業。”真海不免驚訝。
“魔也好,道也好,老百姓才不管,只要能吃飽飯就行。只要能蓋新房興家業,管你上頭倒向那邊。一門心思求仙問道的地方,昏君暴君可也不少。還是要看統治者心性如何。”
幼蕖想想一路所見,不免感嘆。
“這白駒城歷任城主打理治下還是用心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確實與道魔無關,”祈寧之隨手折了枝柳條,柔枝一揚指向前方大片河灘處,“我們去那處坐坐罷!”
那處河灘頗為平整寬闊,眼下應還未到盛水期,光滑的石頭四處散落。
河灘上方的堤岸修有一座水閣,半座閣身懸空,下臨無地,只憑四根粗壯的梁柱撐著,若是水漲起來,閣外清波漣漣,想來風景更佳。
眼下卻是無人在內。
正好供他們小坐。
眾人各擇了座位,將別后這半日境況一一道來。
胡嶠先說了他們去城主府的情形。
城主據說不在,下人卻是口徑不一。
有人口快,脫口就道城主外出了,不知何時回來。這就有些值得玩味了,胡嶠他們來白駒城的路上是提前發過傳書的,告知了八派歷練隊伍將攜六韜令到此,前來拜訪城主。
竟然不在?
隨后就有人支支吾吾地換了說辭,說城主閉關清修。
這話聽著更不實誠,那城主世世代代都是凡人,又不是修煉者,有什么好閉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