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與語:
聽得樓下又開始新一輪賭猜,猜新城主的心是偏向道門還是魔門,再沒什么新鮮消息,鄭奕輕輕吹了一口杯盞中載沉載浮的碧葉,淺嘗一口,微微喟道:
“上一回坐在酒樓窗邊喝茶,還是在里下鎮。那應該是我這輩子最長時間的一段閑坐了,
喝的也是最耗費時光的幾盞茶。”
胡玉只管轉著杯子,看杯中的小小漩渦,神情甚是無聊,她聞言跟道:
“我也是在寶鶴樓喝茶喝夠了,這會要不是等我哥他們,我根本不想喝!我上次足足喝了一個月呢!不過,鄭姐姐,
修道者生涯多長啊,
你這輩子才過了多少年?哪來的‘最長時間’?說不定以后這樣坐而不能為的時候多著呢!”
幼蕖笑著道:“這茶里是青竹葉,
倒是別致,別有一股清香。小玉兒,你真不嘗嘗?”
胡玉直搖頭:“不喜歡,我只喜歡李姐姐你的果子露,果子酒也行,可此地也不好取出來,俗世的酒我又看不上。這茶淡而無味,我消受不了。”
鄭奕抿嘴一笑:
“修道之人講究的是清靜無為、沖虛淡泊,你不愛茶,倒愛些重味之物,可是有違道門真義了。畢竟是年紀小,你再喝幾年靈茶,就會喜歡上了。正如你說的,生涯漫長,若不能在清淡中尋得真滋味,那日子可難熬。”
胡玉聞言有些怔怔:
“清淡的漫長生涯啊……果然難熬。要我說,還不如有滋有味地過凡人的一生,
喜樂哀愁聚集在數十年歲月里,甜美酸辣都有,可謂短而有趣,也好過幾百年上千年的無滋無味,修煉者有什么好?不是打坐就是清修,悶也悶死了!”
幼蕖正要說話,突然聽到“啪啪啪”一陣拍掌,隨即有人“蹬蹬蹬”上得樓來,又大笑道:
“這話我愛聽,這話有意思!小美人兒,要不要隨我去,我包你過有滋有味的一生啊!用不著多長時間,幾日,不,幾夜,我就包管你食髓知味,甜甜美美!”
這話猥瑣以極,不知是哪個浪蕩子在調笑。
樓梯處冒出個年輕人來,不知是傅了粉還是酒色過度,臉色有些蒼白。一身綠袍、玉帶明珠,極是華美,
手拿折扇,故意歪帶頭巾,又嘴角斜挑,眼神微瞇,帶著些玩世不恭。
話說得不正經,走路更是搖搖擺擺,在幼蕖等人眼里,這廝端的是浮浪不經,偏他不自知,自以為游戲風塵、風流倜儻。
他上得樓來,一站定,便張開了扇子連搖了幾搖,歪著頭兩眼冒光地瞅向幼蕖這一張桌子。
身后樓梯口又陸續冒出幾個點頭哈腰嬉皮笑臉的隨從,有人提著鳥籠,有人捧著香薰,打扇提壺的也有,將那綠袍青年眾星捧月地拱在中央,很顯然,這是個日常走馬斗雞的紈绔子弟。
竟然被這么個草包公子哥兒給調戲了!
鄭奕惡心不已,當即冷了臉,轉頭向窗外看去,多看一眼她怕會吐。
只是她清高自持,并不擅于處理這等庸俗事體,只能習慣性地靠冷臉拒人于千里之外,希望對方因自覺無趣便知難而退。
可惜那綠袍青年完全看不懂鄭奕的拒絕之意,他眼里,這一桌三個女子,各有各的可人。
一個含羞帶怯,看了他一眼就羞得不敢看了,只將一張俏臉欲迎還拒地轉向窗外,心兒還不知怎樣“撲通”“撲通”呢!
一個粉嘟嘟的天真爛漫,滿臉不諳世事,剛剛那番“有滋有味”的話應該就是這小姑娘說的,看,這小姑娘正眼睛撲閃閃地看著他呢!滿臉都是仰慕,定是沒見過他這樣的瀟灑公子。
還有一個年紀也不大,安靜又溫順,淺淺含笑像一朵半開的桃花,雖然尚算青澀,但不妨礙他愛花欲摘的心思。
至于真海與潘寶,一個書呆子一個小和尚而已,這綠袍青年完全沒看在眼里。
這圍桌而坐的五人,他當然看得出有些來歷,特別是能行走在外的出家人與女子,多半都有自保之力,很可能有些修為。
可這又如何?
便是正兒八經的修士,對他不也要畢恭畢敬?
“三位小娘子,在下游學林,這廂有禮了!”
綠袍青年收斂了輕浮神氣,折扇一收,竟然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
自然沒人理他。
自然有自己人幫襯他。
身后隨從做慣了這事,咋咋呼呼地上前:
“你們幾個,我家公子跟你們說話呢!怎地全不曉事?”
幼蕖雖然沒搭理這群人,卻與鄭奕對視了一眼,姓游?
白駒城的城主正是姓游,這紈绔子弟莫非是城主的親族?
那位姓游的公子哥兒裝模作樣地伸手一攔手下:
“噯,怎么說話呢?這幾位可不是普通人,你當這是我們白駒城鄉下的小娘子么?”
“是是,這是外頭來的小娘子!遠來是客,不了解咱白駒城的情況,咱是得客氣點!”幾名手下點頭哈腰,說起話來依舊嬉皮笑臉。
見五人不說話,游公子哈哈一笑,折扇輕敲掌心,以自認為不凡的翩翩風度踱了兩步,道:
“此處人聲嘈雜,在下請幾位移步后院,同坐半日,共享浮生片刻,如何?我這酒樓后院單獨留了一間雅室,又有一片好池水,眼下新荷小葉,正堪把玩啊!”
這游姓公子說的雖然是“新荷小葉”,可那圓眼溜溜地只在幼蕖與胡玉之間來回打轉,尾音都翹了上去,誰都看得出他所說“正堪把玩”的是什么。
這等齷齪心思!
潘寶即使是個書呆子,也聽出了別樣意味,也動了火,三位女同伴不宜與人爭吵,沒地臟了凈口,他身為男兒,正該出頭,當下便沉了臉:
“這位公子還請自重。這三位姑娘不是你可以調笑的人。”
那游公子眉毛一挑,哂笑一聲:
“你是哪根蔥?敢跟我游公子這樣說話?”神色間也冷了下來。
他將話的重音落在“游”上,著意強調了他的姓氏。
到白駒城的人,只怕沒有人不敬著這個“游”字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