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與語:
何三郎一聽九兒的話,心里對這二人又放心了幾分,既然這小姑娘有寶鶴樓的熟人,又有大嫂的面子在,自家不妨多賣一個人情。
他聞得九兒與戚大還要找住處,又舍得出房錢,心道不如這水還是流向自家田里的好,
于是便道:
“我索性幫人幫到底——我丈母娘家有一間空廂房,正好隔作了兩個小間,等閑人不給租,怕不安生。既然你們是大嫂介紹來的,這鎮子現下也不好找住處,你們若愿意,便租給你們住去。”
九兒與戚大一聽眼睛都亮了,連連點頭道謝。大茶棚的老板娘說過何三郎那有多余的空屋,
果然是真的。
戚大還主動說:
“若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真的寧愿多出幾個錢,圖個放心,不然,貨物丟了一星半點,省下來的租金可補不回來。”
何三郎本還要補充一句“租金比別處貴一點”,見二人曉事,倒是省了口舌,心里也更滿意了,便指點著他們自行去他丈母娘家,只說何三老家來的即可。
九兒與戚大依言去了,果然找到一處小小青磚院落。
敲開門,見到一位裝束整潔利落的半老婦人,眼神精明,笑容可親,額頭淺淺的幾道皺紋,雙頰卻是粉粉光潤,眉眼風韻猶存。
一問,
果然是何三的丈母娘,夫家姓徐,人稱“徐大娘”的正是。
他們將何三吩咐的話道出,那徐大娘只猶豫了一下,便朗聲笑了:
“我好個清靜,架不住我女婿待人熱忱。他的老家來人,我必是要招待住下的。錢不錢的,好說!”
房東房客都好說話,順利便議定了房錢,說好可借用廚灶,柴火油米另算,里外安置了一番,九兒與戚大再往大集里去。
徐大娘家離大香爐隔著兩條胡同,略偏僻,但打橫里穿小道,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能到,甚是方便。
住處和攤位都順利敲定,九兒與戚大也不急著做生意,而是先自街頭至巷尾,將各家攤位店鋪都看了一遍,
心里存了譜,這才不慌不忙地開張了。
九兒拿出來的貨色確實不錯,質精而價優,一擺出來就吸引了不少懂行人的目光。
戚大正如他自我介紹的那般,在城里讀過幾年書,到底比一般鄉下少年多了兩分文氣,談吐也不村,介紹起自家攤位的貨物頭頭是道。,
有些姑娘嬸子樂意聽他說話,雖然買得不多,但聚了不少人氣,一時間人家看到這里人頭攢動,不免好奇地來看一看聽一聽,竟然借此一連做成了幾筆小小的生意。
九兒見那些姑娘嬸子們光看的多,干脆取出絲絳來打絡子,做成一筆買賣就送一根絡子。不是吹,她這打絡子的手藝出自皇宮內院,精美緊致,尋常百姓見了,沒有不愛的。
她一邊打絡子,一邊招呼人,還要兼顧著收錢。難為她一絲兒也不亂,嘴里更是條理分明。
看到年紀大的,夸人家會保養,推薦百年茯苓最適合補益延年。錢不夠?帶點參須回去泡水也是極好。
看到姑娘小媳婦兒往戚大身邊擠,她很識相地往旁邊讓開一塊,同時將打好的絡子往人家手里塞,夸人家靈秀的氣度配上這絡子更加動人啦!不買不要緊,介紹個大主顧來就行。
攤位前有掛著金色腰牌的修煉者路過,九兒更是熱情,誰都知道,這些人出手更加大方!她一口一個“老神仙”,大力兜售著那些看不出顏色的石頭塊兒,聲稱有人在她這里的石頭塊里起出過亮晶晶的鴿血雞油一樣的寶石!
左鄰右舍都聽了嗤之以鼻,沒想到這看似單純的小姑娘竟然如此油腔滑調,生意經比他們這些多長了幾十年的老商販還精!
誰不想搶生意?可是這小姑娘嘴又甜嗓門又亮,老遠就能將還在十幾步開外的顧客給招攬過來。
更可氣的是,到底是初生牛犢,說難聽點就是毛都沒長齊,就不論天高地厚了,完全不懂得和氣生財。
什么尊老讓賢,什么禮讓謙和,全都不講究!
對主顧,是來一個搶一個,來兩個搶一雙。
有時候客人在兩個攤位之間猶豫,茯苓山參之類,別人家亦是有的,未免有些拿不定主意。這死丫頭眼珠子轉轉,就從自家攤位撈起一樣來,價格低兩分也就罷了,還舌燦蓮花地將自家的貨說得天上有地下無的。
硬是沒人能說得過她。
就這樣,硬生生搶走了好幾樁生意。
小丫頭不懂事,一群大人也不好和她過分計較。可那個年長一些的戚大,看起來一臉老實樣,卻也竟然鬼精鬼精的。
幾次周圍攤販被小丫頭搶生意搶得實在忍不住了,明里暗里地跟戚大說,讓那個叫“九兒”的丫頭規矩點,識點相,別張牙舞爪地去路上拉客人了。
這個戚大怎么說?他憨憨地一笑:“我也沒辦法,她就這性子!有點要強!哎你看,她對長輩們還是挺客氣的,老遠就跟您招呼呢!”
被說多了,這個戚大最多就是含含糊糊地應一聲:
“我曉得了,等回去說說她。哎呀,大伯大嬸,她個小姑娘家,想掙點買花錢,我跟您打過招呼啦,她就是性子要強了點,心卻是不壞的。您這么大年紀,就不用和她一般計較了。”
聽聽這叫什么話?給他講道理,他說你計較。跟他說別搶生意,他說不過是要強了點。
那死丫頭“心不壞”,那壞了心的就是這群斤斤計較的大伯大嬸了?
眾人氣了個倒仰,大家都是在塵世里滾過了幾十年,哪里會被“性子要強了點”這些鬼話給糊弄住,可越是唬弄不住,他們便越是生氣,沒辦法,兩個小人的心思太明顯了!
就是仗著人小,頂著張天真的面孔,四處拉搶,惹人生氣了就推“不懂事”,沒過兩天,大家就都對這兩小輩恨得牙癢癢!
要不是豐閶谷明令禁止打架斗毆,他們早就一擁而上將那兩小輩趕走打走了。
當然,大家忍氣吞聲也與這倆人身后的靠山有些關系。這靠山也不大,可在里下鎮還是管用的,一個是管事身邊的何三郎,一個是寶鶴樓的大廚。
何三郎來大集巡視的時候,時不時來攤位轉一轉,還捎帶問一句:“生意怎么樣啊?你們年紀小,有什么事別怕!大家都是講道理的!”
何三郎環顧四周一圈,果然只看到一圈很講道理的笑臉。
他們能說什么?能說小丫頭太會搶生意了?一群長輩搶不過個小丫頭片子?
九兒早掏出早上剛烙的菜盒子,熱情地塞在何三郎手里:
“大家對我都很照顧!您巡視半天了吧,吃一口,看看我手藝怎么樣!您家老太太也是嘗過的!”
何三郎也不客氣,接過來就吃,還道:
“我丈母娘說你挺會做飯,果然是!再給一個,剛剛大管事也說肚子餓,寶鶴樓還沒到吃飯的點兒呢!”
眾人一聽這扯上的關系又長又粗還綿綿不絕,頓時一口氣悶了下去,只能在自個兒心里頭燒火了。
至于寶鶴樓,大家都知道那里是豐閶谷谷主指定的招待修煉者的地方,背景比其他酒樓深。寶鶴樓里的大廚,也是能和谷主說上話的人呢!
寶鶴樓的廚子出來采買,也會路過大香爐這邊,一來還來兩人,也不知道哪一個是那小丫頭的關系,只聽她喊一聲“陳叔”又喊一聲“李叔”,這回倒是不塞人家菜盒子了,卻是從人家手里接饅頭包子。
寶鶴樓的大廚給這小丫頭送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