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與語:
一腳邁入五色煙云,只感輕風拂體,略有失重,幼蕖凝力提神戒備,發現已身在一處莫名空間,四周灰白一片,空無一物。
幼蕖進入門洞石梁之際,玄微所坐云臺之側恰好轉出一人,卻是眠龍谷的塍羽音。她方才看見玄微師伯難得的和顏悅色,再看著那淹沒了幼蕖背影的變幻煙云,若有所思,思而不語。
“羽音?”梁溪回頭瞧見,隨口問道,“你去了哪里?等著你呢,我這里好一晌騰不出手來。”
塍羽音淡淡回道:“等我做什么?你素來能干,師伯師叔多倚仗你,我在這兒也是閑著,也沒什么用途。”
梁溪絳英眉頭一挑,她知塍羽音說話向來有些刻薄,為人卻尚好。此時她能聽出塍羽音的微微酸意來,但她如今心性比從前寬了許多,心道這丫頭不知遇上了什么事,激得心緒略差,且不與她計較!遂只微微一笑:
“我再能干,還不是你們幫襯的!你來,什么事也能幫著周全些,我到底一個人兩只眼,總有顧慮不到之處。師父師叔放心將事情交給我,還不是因為知道后頭還有你也是可靠的。只是說起來,總拿我當在前頭罷了。”
塍羽音說出那番酸話已經習慣性地預備著要接梁溪絳英的諷語回敬,竟然沒有!還好聲好氣地解釋了一番,她不由奇怪梁溪怎么今兒這般好說話。
放在從前,兩人關系雖走得近,卻時常互相不肯遷就,像她這樣的話里帶刺,心高氣傲的梁溪總要反唇相譏一番才合理。當然以兩人的格局,最后也不至于鬧出不和來,但每次總要有人在言語上略占上風,另一人瞪眼扭頭了事。
自己好久未與梁溪在一處了罷!塍羽音突然想起這一關節。
她微微訝異地一打量,不過年許,梁溪絳英眉眼間竟然寬和了不少,難怪話語也和氣多了。
塍羽音眼角垂下,想起自己這一年與田雨因、袁喜夏等幾個朋友一起的時間更多,她們志趣一致,喜好類似,心氣也都頗高,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
她們三人時常毫無顧忌地臧否人物、指點時世,或是嘲笑那些她們看不順的人事,圖了一時的口舌痛快,可是,靜下心來一想,自己性子里的那股尖酸之氣也愈加濃厚了。
尖酸之氣?
塍羽音心頭一驚,自己竟然這般評價自己!
這不是個討人喜歡的評價,可是摸著良心說,自己,真的避不開這個詞。
其實,果然,自己在心境上的錘煉拓展還是不如梁溪絳英的罷!還是過于狹隘了!不知不覺間,一同入門的梁溪絳英已經成長了,自己,似乎停滯在原地。
“我去看劍術比試了!”塍羽音扭過頭漫無目標地看著那幾道石門,突然冒出一句來。
“哦?”
梁溪又挑了挑眉,這回是意外的,她以為按塍羽音以往的風格,刺她兩句她若不理會也就不肯多說了,便是說了也沒好話。沒想到塍羽音默了幾息,竟然好聲好氣地回復了她。
“那邊比得如何?你兩個好朋友怎么樣?”既然塍羽音主動說了,那梁溪絳英也順勢問了兩句。
“袁喜夏尚好,還是磨礪不足,勝過兩局后卻負了一場,輸給了玉臺峰的李幼蕖。不過她底子好,最終也拿到了三勝。”塍羽音道。
“那也很不錯了。她的主項應該是陣法,劍術是輔項,本就不需比那么多。能堅持拿下三勝,這樣的自我要求,已經超出許多人了。若是旁人,拿到兩勝后見好就收,反倒是光光亮亮。”梁溪客觀的評價又引得塍羽音暗自點頭。
梁溪絳英不喜歡袁喜夏的為人,塍羽音是知道的,能這樣不夾雜個人喜惡去評袁喜夏的優點,平心而論,她塍羽音做不到。唉,可見梁溪胸懷果然比她要寬。
“和你同名的那位,是不是比得不太好?”梁溪絳英委婉相問。
稍與田、塍有走動的人都知道,這倆人親密得如同胞親姐妹,因為名字同音,直接就當自己與對方同名,連彼此稱呼都與別人不同,喊起來一口一個“大雨”“小雨”。
故而這話,梁溪與塍羽音都心知肚明問的是田雨因。
梁溪問得隨意。她才不想特意打聽,但是袁、田二人都去比劍,而塍羽音主動先提起袁喜夏成績尚可,以梁溪的精明,聞弦而知雅意,那田雨因自然是要差一些了。
而且,即使塍羽音回避不談,田雨因有多少真實斤兩,梁溪絳英還是掂量得出的。
梁溪是心高氣傲,可她最瞧不起的不是那些天生弱勢之人——老天沒給那些人優勢是人力沒奈何的事,她也不會跟著去踩一腳,她真正看不起的最是田雨因這樣扯著元嬰虎皮當大旗,眼高心空根底淺,偏又不肯踏實努力之人。
以往,瞧在塍羽音面子上,對田雨因的浮淺言行,梁溪絳英不過在心里嗤笑兩聲,未曾說出來,免得徒惹不快。但眼下看塍羽音這語氣神色,似乎有話要說,她不由有些好奇。
“大雨她……”塍羽音有些躊躇,頓了一頓,終于還是接了下去,“比得不太行。符術倒是還可以,但劍術,唉,沒比出精氣神來!”言語間嘆息郁郁。
梁溪絳英更意外了,塍羽音這般說,聽得出來是心里話,塍羽音向來維護田雨因,沒想到此際竟然表露了對田雨因的不太滿意。
“不太行”還模棱兩可,“沒比出精氣神來”就明顯貶義了。
能讓塍羽音這樣說她鐘愛的“大雨”,真是難得,大約這田雨因確實表現太過差勁。梁溪絳英聽得不由一笑:我就知道這人搽的粉太厚,要掉!
塍羽音確實有些失望。她不是勢利到一定要結交的朋友表現出色才行,若好友比試失利她肯定要安慰鼓勵,也不會在別人面前滅好友的威風。
但修道之人,對道心、劍意的看重是不可避免的。田雨因在整個劍術比試中的表現,著實令塍羽音有些意外——這是基于她從前樣樣高看田雨因的緣故,如此一來,落差不免有些大。
“她劍術不過是輔項罷了。主項符術有大茂峰的景明師姐指點,怎么也差不了,我也聽大茂峰其他弟子說過,這方面她還是有幾分靈性的。劍術么,可能人各有所長,符術上靈光了,劍術便要弱一些。哪能事事求全呢?過關就行了。”梁溪絳英倒是開解了兩句。
“不是劍術強弱的問題……”塍羽音搖了搖頭。
唉,都說劍可明性見心,那田雨因的劍反映出來的,是她的急功近利、意浮氣虛,精神狀態大起大落,忽而亢奮、忽而消極,那種亢奮絕非昂揚、消極卻不沉穩,令塍羽音忍不住將雙眼揉了又揉。
她向來愛重的密友大雨,怎會如此?
田雨因在塍羽音認知里,一直是個聰敏穩重、爽利直率的人,更別談經過名師指點后,這“大雨”在親如姐妹的“小雨”心目中愈發明慧大氣、清朗通透,雖然天生資質普通,卻是勤勇補拙,修為日進,令袁喜夏和塍羽音嘆服不已。
可今日在臺上,對比其他人,大雨的表現連中庸都談不上!雖然劍術是輔項,田雨因的成績勉強可算過關,但塍羽音的期望與眼力之下,這位密友大雨的心境真是千瘡百孔,難以補漏。
而對比一下那個她們一貫看不順眼的李幼蕖,那丫頭卻可稱得上一句銳意進取、劍心通明!便是塍羽音這樣心有成見、眼光挑剔的人,也不得不說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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