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與語:
小九知道,劉叔這蟹,其實來得有些不容易。
七舍村與東海之間,隔著高高的少清山。說是靠海,其實要看到海可要著實費些功夫,更別談到海邊還要攀山越嶺跋山涉水了。
少清山一邊瀕臨東海,這東海近岸約兩三千里都是凡人海域,未見兇惡海獸,少量八翼魚等靈物只潛在極深的海底,尋常凡人并不得見。
這片海面既少風暴巨浪,又多魚群蝦貝,故常有凡人漁船來此捕撈。
三千里海面外,修道界稱之為歸云海,風浪漸惡,凡人不敢涉足。
歸云海域較凡域更為靈氣充沛、海獸又多,修士時常來這里歷練尋寶。
至遠至東處,便是傳說中險惡無比、連修士都不敢輕易一行的孤崖海。
少清山腳下的一片海灘,雖無人居住,但因山腳處有兩口清泉,時常有遠處的漁船來此歇腳補水。七舍村民農閑的時候會花些時間來此買些海產品,得翻過山,不好走。
六哥見村民要辛苦翻過幾重山嶺才得到海邊,交通不易,有心相助,不好明著開山辟道,便故將自己探到的鹿飲澗小道透了個信兒給劉叔。
劉叔果然尋到了近路,一路砍灌木平坑洼開出條好走的道兒來,才能買到這小毛蟹。
劉叔抬頭看了看劉嬸,眼里滿是笑意。
“我自己又私心多留了一盆!船老大說這蟹就現在最好,肉厚殼兒軟,油里滾一下就鮮得不得了!你劉嬸娘家靠海,以前時常有新鮮海產吃,到我這里,總抱怨這里味道淡!這下可好,我時常走走,多弄點海味給你和劉嬸嘗嘗。”
坐在灶臺后添柴的劉嬸笑意盈盈,火光映得雙頰通紅。
小九也抿嘴一笑。
小九自幼好食甘鮮,師兄們疼她,不論凡域靈域,時常去海上捕些難得的巨螯蝦、軟殼蟹之類供她解饞,倒不是真的稀罕這小毛蟹。但小九看劉叔劉嬸這般情意,這小蟹的滋味自是與尋常海鮮不同。
小九撈起個凳子就近坐了,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小蟹,盆里幾只小鉗子高高舉起來想要夾她的手。
花妹和碾子也湊過來嚷嚷著要抓蟹,碾子的小手伸到盆子上方又畏畏縮縮地不敢,進了又退,花妹空在一旁助威:“哥哥,你抓呀!你抓呀!”
小九抓住碾子的一根小指頭,輕輕捅了捅一只小蟹的背,那只蟹氣急敗壞地把雙螯一陣亂揮,卻無法夾到在它背上禍亂的小指頭。
小九教碾子小心地避開小蟹的雙鉗,用兩根指頭自那蟹的背肚處捉住,將蟹抓得離了木盆。
花妹一陣歡呼,碾子又是興奮又是緊張,剛想舉起來給他娘看,小指頭碰到亂動的蟹腳,只感覺硬硬戳戳的,心里一陣慌張,蟹“啪”一下摔回盆里,砸出一朵大水花。
小九和劉嬸笑得肚子疼,碾子抹抹自己臉上濺上的水珠,圍著木盆轉了半個圈,一時不知道怎么繼續下手。
小九順手從灶臺后的柴火堆里拔了兩根細棉花枝子,遞過去,于是,歡歡喜喜的碾子和花妹一起繼續在蟹盆里戳來戳去,玩得不亦樂乎。
沒過一會,廚房里就白汽蒸騰,帶甜的米香漸漸溢散出來。
小九陶醉地吸了口氣,這清香味,真個比師父的靈果園還令人舒坦幾分吶!
待米粉熟透,小九拖過石臼,與劉叔合力把熟粉倒入石臼,握住木杵開始捶打。
小九其實最愛干這道工序,一下下的“噗噗”聲甚是悅耳,帶著獨有的節奏,熟粉就在不停的捶打聲中漸漸軟粘晶瑩,每一次敲下木杵,都會感覺手下的米粉正在變得越加富有彈性。
小九心里暗暗得意:誰能知道這捶打的力道里悄悄加入了“生生不息訣”的暗勁,周流不息,均勻綿長。
每一次下擊的力道都帶著口訣密竅,靈力一絲絲地釋放出來,溫和地包裹著米粉又滲入米粉,靈力掌握得剛剛好,正好令無數力道反復“揉搓”,米粉中的清香完全被釋放出來,杵出的熟粉才會更加軟糯香甜,別有滋味。
當然,不要明著讓師父他們知道就是。
師父雖教導他們幾個體諒世間疾苦,適時義助山民,卻輕易不許他們用靈術幫助村民解決問題,說不宜干預世間太多。
前年春上連日多雨,六師兄見將有山洪爆發,欲施法令山洪改道,使其直往大海泄去。師父止住他,只令他提早通知村民收拾財物遷往高處,又讓二師兄去教村民加固河壩。
待山洪過后,村民們忙著修復被洪水沖毀的房舍豬圈時,師父也令師兄弟們去搭個手。
六師兄嫌這般做事不甚爽利,問師父:“為何不一開始就為村民免去禍事?”
師父道:“人人皆須知曉,有多大力便做多大事,不可借外力,不可生妄想,自己憑自己的本心,自己為自己搏個前路,才是生活之要領。”
接著師父又舉了個例子。
譬如你見某家蓋房,伐大木、請工匠、砌磚石,諸般費力,心有不忍,你便去施個運土術,幾息便令木石就位,轉瞬便得一屋,固然是快也快哉,房主卻無法經歷自建家園之過程。
畢竟經歷固然辛苦,卻也收獲感悟。須知人生勿論苦甜輕重,皆要自嘗自承擔。
失了這一步一步累積的成就之感,便不能解“百米之臺,起于壘土”之真義。既荒廢了生存之技,又墮落了進取之心,無故幫人一時,卻是毀他生路。
且他見你這般一味軟善,反而易生妄念,今日你為他筑了一間房舍,明日便來求你變個庭院,后日又懇請不死之術……你倒應是不應?
“故善心亦要有原則,不可無故施恩,不可違世間常理。”
不過,這小小的年糕,是她央著劉嬸讓她來做的,又不是幫人家憑空變出米來,也不是用直接以靈力碎米凝糕,只是精其工、提其質,自然是無防罷……嗯,當然無防。
小九一邊杵米粉一邊自我解釋。
不多時,臼內熟粉已杵“透“。捧出一大團粘粉,模壓成型,俟略冷硬,下面就交由劉叔去切成一條條的香香的年糕啦。
咦?好像生生不息決使得比以前更流暢了?舊力未盡,新力已生,綿綿不斷而毫不滯澀。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需要調息醞釀,難免就有銜接不好的縫隙。
難道,因為今兒心情特別愉快的緣故?
小九偷偷在心里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