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喀斯末夫人竟還想由坐姿變為跪姿,給沈一心磕幾個頭。
還好,沈一心已經提前預判了喀斯末夫人的動作。
她急忙伸出雙手,使出十分力氣,自下面托住喀斯末夫人如鐵柱般的手臂,佯裝輕松道:“夫人不用……額……如此客氣,沈某……照做就是。”
聽沈一心應下,喀斯末夫人如釋重負。
她眼含笑意,“撲通”一下,突然往后栽倒在身后的沙堆上。
“夫人!阿魯婭……!”喀斯末大人見狀,想上前再次攙起喀斯末夫人。
可喀斯末夫人的身體,卻在沙堆里越變越胖、越變越大。
不論喀斯末大人花費多少力氣,終究是再也扶不起她。
見狀,沈一心想好心上前幫忙,卻被劉崢儀給一臉嚴肅地攔住了。
此時的他,口氣里和眼神里,終于不再有任何嘲諷。
他帶著三分悲戚道:“這是她的最后時刻了,我們離遠些,讓他倆說會兒話……”
沈一心點點頭,與劉崢儀退到離喀斯末夫人和喀斯末大人一丈開外的地方。
雖說已經退得很遠了,但荒漠上陣陣陰冷的沙風,還是將喀斯末夫人和喀斯末大人的對話,準確無誤地送入沈一心與劉崢儀耳朵里。
即便沈一心聽不懂他們的荒钚話,卻還是能用心感受到喀斯末夫人與喀斯末大人之間的深厚情誼。
“阿婭……”見再也扶不起喀斯末夫人,喀斯末大人便索性在她身旁躺下。
他抓過喀斯末夫人的一只手,不停摩挲著。
待發現喀斯末夫人的手,已經被全身涌動、發燙的血液,給撐得有一個半熊掌那么大時,喀斯末大人終是忍不住心疼落淚道:“阿婭。你沒受到‘獵日陣’反噬之前,這手……是又細、又白的……”
“大人……”沒想到,喀斯末夫人此時還能說話。
不過,她臉上兩頰的肉正被痛苦地擠在一起,兩片嘴唇想動起來,已經十分艱難了。
但她仍舊堅持含混不清地說道:“大人終究……還是嫌棄阿婭……”
“胡說!”喀斯末大人輕輕呵斥了喀斯末夫人一句,隨后又立馬自責地放低聲音道:“你知道的,我永遠不會嫌棄你……”
聽到喀斯末大人的回答,喀斯末夫人胸中一動。還待要張嘴說些什么,卻發現臉上迅速膨脹的肥肉已經把她的兩片嘴唇給完全包裹了起來。
這下,她當真是一個字也不能說了。
幸好,喀斯末夫人作為外邦人,鼻梁比較高。
那些肥肉暫且沒有封住她的鼻子,才能讓她得以繼續呼吸。
喀斯末大人用右手緊緊抓著喀斯末夫人的左手,目光戚戚地望著天上一輪清澈明月,自顧自道:“阿魯婭。我第一次見你時,就喜歡你了……”
“阿魯婭。我很感激你幫我生兒育女……”
“阿魯婭。為什么之前你不告訴我,那個‘獵日陣’會反噬你呢?你要是告訴了我,我必不會用你的性命,去換取整個喀斯末家族的榮光。”
“阿魯婭。為何你不告訴我,用兩次‘獵日陣’就會耗盡你的生命?!”
“阿魯婭……”
“阿魯婭……”
阿魯婭聽著多慕澤喀斯末在她耳邊喃喃自語,心中突然陷入久違的平靜。
她多想一直這樣,同她的多慕澤,一起仰臉躺在沙子里,無憂無慮地望著天上的皓月。
就算什么也不說,她的人生也是圓滿、溫馨的。
可惜……
可惜……
那些肥肉慢慢把阿魯婭的兩只眼睛也包裹了起來,她看不到天上的明月了,看不見周圍漫漫無際的黃沙了,更看不到多慕澤的臉了……!
想到這里,阿魯婭突然陷入恐慌!
她用一只大手,緊緊攥住多慕澤的。
多慕澤被她攥得生疼,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他只輕笑著,身體更加靠近阿魯婭一些,柔聲安慰道:“阿魯婭,我在這里。你放心……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砰!”
“啪!”
不等遠處的沈一心和劉崢儀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喀斯末夫人整個人,就突然化作了一灘黑水!
毫無征兆!
尸骨無存……
那黑水,把喀斯末大人濺得滿身、滿臉都是。
這就是“獵日陣”反噬的威力嗎?
多慕澤·喀斯末驚呆了!
他的愛妻,在一瞬間,就那么……變沒了!
不知道是喀斯末大人不能接受這個事實,還是別的什么原因。
總之,喀斯末夫人突然“消失”后,喀斯末大人就一直跪在那灘黑水里,一動不動。
半晌,喀斯末大人才像是突然“活”過來一般,用手拼命去捧起那些黑水,不停從頭到腳,往自己身上澆去!
仿佛這樣做,就能讓他離他的愛妻更近些一般。
可如此折騰了半天,喀斯末大人才陡然反應過來,此乃徒勞。
于是,在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后,便自袖中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猶豫向自己胸口刺了下去!
見喀斯末大人慢慢倒在血泊里,沈一心與劉崢儀皆怔愣在原地。
陣陣風聲裹挾著無情的黃沙自耳邊呼嘯而過,恍惚間,他們仿佛聽見自遠處傳來誰的悲戚哭聲。
劉崢儀心中一緊,后背一冷,下意識攬過沈一心肩頭,故作鎮定道:“這大半夜的,也不知是誰哭了……?”
半晌,沈一心那邊都沒有動靜。
過了一會兒,待天上的烏云遮住月亮后,沈一心才幽幽出聲道:“興許是卓雅……畢竟,這一日,她連失兩個至親之人。任誰……也會哭的……”
兩人明知不可能在此地聽到卓雅的哭聲,卻還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這般說著。
不過,劉崢儀是個急性子,心里藏不住事。
故,說了幾句卓雅后,便忍不住出聲問道:“方才,你明明有機會救他的,為何……不救?”
劉崢儀口中的“他”,自是指追隨喀斯末夫人而去、自盡身亡的喀斯末大人。
沈一心沒有說話,她緩慢踱步至喀斯末夫人和喀斯末大人的尸首前,解下身上的灰色斗篷,給二人小心翼翼地蓋了上去。
“我救不了他……”沈一心埋下頭,風華正茂的她,此刻竟顯得有些暮氣沉沉:“我救不了一個失去愛妻,又一心求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