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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宅遭雷擊，鐘婆婆并一眾仆婦被劈死的消息傳回顧家，顧夫人語氣冷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顧傾容屏退眾人，親自上前替顧夫人斟茶，“母親不必動怒，她都被趕出顧家了，能翻出什么浪來，就算她是只成了精的猴子，依舊逃不出您的五指山。”
“這話倒不錯，還是傾容你深謀遠慮，橫豎你父親還得半個月才歸家，她就慢慢熬吧。”
房外傳來叫喊聲，似乎有人在磕頭，一聲聲的悶響，像是鼓點敲打著顧夫人和顧傾容的心。
“夫人，你發發慈悲讓楚楚回祖宅伺候二小姐吧，二小姐對奴婢有恩，請讓奴婢償還二小姐的恩德。”
顧夫人滿腔怒氣，正愁無處發泄，這會兒來了個活靶子。
“讓你去照顧二小姐，也不是不行。”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來世楚楚為夫人做牛做馬，結草銜環。”
“本夫人不求來世，只講今生，你方才說要償還二小姐的恩德，顧家的恩德，你還不還？”
楚楚滿懷期望的眼神一瞬間變暗，表情慌亂，不知所措。
“求夫人開恩，放奴婢去二小姐身邊。”
“顧吟微到底給你下了什么迷魂湯，你連大丫鬟的體面也不要了，非自甘墮落到窮鄉僻壤追隨她。”
顧傾容很不理解楚楚的做法，楚楚忠心，一手繡功爐火純青，她原本打算把楚楚留在自己身邊。
“送你去二妹妹身邊也可以，就看你舍不舍得，這只繡花的手。”
這話如同一道驚雷在楚楚耳邊炸響，楚楚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
顧傾容身邊的丫鬟扁桃與楚楚同鄉，急忙上前打了楚楚一巴掌，“不知禮數的東西，別討夫人和大小姐的嫌，趕緊退下。”
她出手很輕，看似在扇楚楚巴掌，實則在給楚楚解圍。
可楚楚沒有領她的情，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從園圃中撿起一塊石頭，一下一下往右手上砸。
直砸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顧夫人母女卻不喊停。
扁桃道：“夫人，這賤婢死不足惜，倘若讓她的尸身，污了您這院子可就不美了。”
顧夫人這才開口道：“退下吧，你既然要追隨二小姐，就趕快走，不許帶行李，不許包扎。”
楚楚渾身狼狽從顧夫人的院子出來，一路上其他丫鬟對她指指點點，沒有一人對她施以援手。
扁桃追了出來，追著楚楚罵，罵她不該得罪夫人和大小姐，實則偷偷塞給她一枚銀戒指，讓她當掉換成傷藥和路費。
楚楚默默接過，“如果我和小姐能活著回來，一定不忘扁桃姐姐大恩。”
“能活著，還不躲遠些尋個僻靜村落生活，回來只有一死，如今顧家已經不是以前的顧家了，現在的顧家是龍潭虎穴。”
說完把楚楚往門外一推，吩咐道：“關門，快把角門關上。”
楚楚跌倒在地，守門的仆人叫她快滾，讓她不要弄臟顧家門前的地。
街坊中有認識楚楚的人，合力將她送去醫館醫治。
因楚楚繡工出眾，為人也和善，當初醫館的大夫還找楚楚繡過一架屏風，屏風被大夫的兒子送給去了京城，京城的長官很喜歡這架屏風，給了不少賞錢。
大夫和楚楚是舊相識，并沒有隱瞞她的病因。
“傷勢太重，以后怕是不能用針了。”
“大夫，你幫我再想想辦法。”楚楚帶著哭腔祈求著。
“姑娘，老朽實在是盡力了，別說老朽了，就連皇宮的御醫恐怕也難治，除非尋得大羅金仙，否則沒有痊愈的希望。”
希望破滅的楚楚，雇了輛牛車趕往郁孤村。
顧吟微一天沒吃東西，餓得肚皮呱呱叫，村民們忙著干活，沒功夫理她，她只好去橋下的土地廟前拿東西吃。
顧吟微邊吃邊嘮叨，“今翻龍游淺灘，吃你小小土地神兩塊饅頭。”
土地神的泥塑都一動不動。
“不說話，代表默許，吃完饅頭再吃個桃子。”
顧吟微拿著一只桃子到河邊洗，桃子被水沖走，她跳進水中撈。
楚楚坐著牛車從橋上經過，嚇得大喊，“小姐，快回來。”
“不好，我家小姐跳河了，車夫，你快下去救救我家小姐。”
車夫今日剛做一身新衣服新鞋，有些為難：“水那么深，我這……我這也沒辦法。”
“這吊錢給你，無論如何要救回我家小姐。”
車夫一頭扎進水中，顧吟微原本已經撿到桃子，車夫把她往肩膀上一扛，她剛撿到的桃子又掉了。
楚楚牽著顧吟微的手直哭，“小姐，小姐你可不能想不開呀。”
她沒有想不開，她只想洗個桃子而已，不是要跳河。
車夫捧著錢滿心歡喜離開，顧吟微問道：“你的錢都給他了？”
“他救了小姐的命，奴婢應該給錢的。”
顧吟微的表情僵在臉上，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楚楚身上有傷，錢也花光了，得想辦法搞錢。
楚楚是個傷員，賺錢的重擔只好落在她身上了，顧吟微巡視了一圈，發現祖屋內沒有任何可以換錢的物件兒，此刻，她身上僅剩一張寒冰符。
一片綠油油的竹林前蹲著一個人，這人躡手躡腳，連呼吸也輕了。
竹葉泛著綠光，竹桿筆直挺拔，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香。
無竹使人俗，無肉使人瘦，可見顧家先祖是個有追求的，與他那個不靠譜的便宜爹不一樣。
竹林的地面被枯黃的竹葉覆蓋，這片竹林下邊全是竹子的根，很少有雜草長出來。
顧吟微盯著竹林中的一條竹葉青，它通體碧綠，像是一串綠油油的翡翠。
竹林間的陽光從竹葉縫隙間漏下來，竹葉青身上的綠光更盛，就是現在，左前方三丈的位置。
寒冰符迅速飛出，竹葉青瞬間被凍住。
顧吟微打開早已準備好的麻袋，收好獵物，提著麻袋返回牛棚。
顧吟微回去的時候正值傍晚，一群群飛鳥忙著還林。
幾縷炊煙從屋頂上方緩緩飄出，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味，遠處傳來人聲，“咕咕咕咕，滴滴滴滴。”
肥美的鴨子搖搖擺擺往家走，籬笆院外的雛雞和雄雞都朝著主人飛奔而去。
小雞和鴨子有飯吃，顧吟微和楚楚卻沒有飯吃。
“等奴婢手好了，奴婢做繡品養活小姐。”
楚楚這話一說出來，連她自己都不相信。
顧吟微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未來半個月的飯錢，已經有著落了，明天咱們就去村長家拿錢。”
楚楚沒有反駁顧吟微的話，鄉野農家，錢財來之不易，自然看得比命還重要，怎會輕易舍人，小姐不懂這個道理，可小姐那么高興，她不忍心掃小姐的興。
罷了，倘或明日，小姐沒能去村長家尋得救濟，她就把耳朵上這對耳環當了。“小姐，奴婢真沒用，非但沒能照顧小姐，反而成了小姐的拖累。”
楚楚抽抽噎噎的哭起來，寂靜的夜晚中，她的哭聲顯得格外凄涼。
“會好起來的，我們的生活會好起來，你的手也會好起來。”
主仆二人圍著火堆，坐在干草上，楚楚睡著了，麻袋里的竹葉青翻了個身，顧吟微手腕一動，寒冰符再次將它凍住。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顧吟微提著麻袋去找村長，楚楚手中拿著一根撿來的竹棍，鄉野農家，十戶有八戶都養著狗。楚楚帶竹棍主要為了防狗。
她家小姐從前被狗咬過，所以很不喜歡會咬人的惡狗。
村長的媳婦見顧吟微來了，急忙關上灶屋的門，村長有些不耐煩，這個點他們一家正準備吃早飯，村長以為她倆來蹭飯，表情有些不悅。
“村長，竹葉青你收嗎？兩斤重的竹葉青。”
“竹葉青，兩斤重，死的還是活的？”
“當然是活的。”
“我要先看看。”
顧吟微將手里的麻袋遞給村長，村長打開繩子看了看，這竹葉青活生生的，渾身上下一點傷痕也沒有，做成藥酒賣去藥鋪可值不少錢。
“這東西，你從哪兒的來的。”
“楚楚抓的，她手都受傷了。”
神游的楚楚被點名，尷尬的笑笑。
村長不疑有他，拿出錢給顧吟微，顧吟微說不要錢，于是村長給了她些米面和青菜。
村長媳婦端著飯菜出來，“趕緊吃飯，剛才悶了一會兒，菜都軟爛了。”
“當家的，楚楚看起來那樣文靜，她真敢徒手抓兩斤重的竹葉青啊？”
“把人逼急了，什么事兒做不出來。各人清掃門前雪，不管別人瓦上霜，幫不上的忙，不要想著幫，不該咱們操心的事兒，不要瞎操心。”
“是這個理，我聽說顧家預備送女兒到京城選皇妃呢。”
“說了讓你別打聽，你還瞎打聽，顧家家大業大，少和他們來往，許多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主仆二人從村長家兌換食物后，返回祖屋做飯，廚具和餐具都是廢舊的，楚楚帶著顧吟微一同涮洗后勉強能用。
飯菜很簡單，兩人卻很滿足。
楚楚經常于無人之處抱著手臂落淚，學習刺繡須得從童子功練起。
劈線、配色、構圖、針法，每一樣都要練上許多年，如今她的手廢了，楚楚的心也死了一大半。
顧吟微決定進山采藥為楚楚治病，可此處山高林密，野獸也多，她不敢貿然前往。
看來得提前想辦法回顧家，困在這兒雖然不會餓死，但是楚楚估計得心灰而死。
“楚楚，你相信我，半個月后我一定帶你回顧家。”
楚楚將信將疑點頭，其實心中不抱任何希望。
趁著楚楚午睡，顧吟微沿著屋后的石階梯緩步上前，行至入山的路口處，找到一座破舊的城隍廟，風吹雨打，廟前的墻體已經裂開，從裂縫中可以看見墻內半人高的雜草。
城隍廟廢棄多年，沒有香客，也鮮少有人經過，安靜幽深很適合招魂。
顧吟微屈指為筆，以自身精血為引，繪制引魂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