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邵千塵再見多識廣,在處理長生門的問題上,他還是犯錯了。
說的就是對長生門主的理解上。
隔日,當簡明玉重新踏入長生閣的大門,她一把拉住了快了她半步的邵千塵。
邵千塵腳下略略一頓,回頭看向她。
簡明玉小聲說道:“師尊你難道不覺得不對勁嗎?”那種始終困擾著簡明玉的陰森感,竟然仿佛在一夜之間消散了。
邵千塵笑了笑,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
簡明玉目光閃爍,再也沒說話。
陽光之下,邵千塵與長生門主并肩立于一片玫瑰花叢旁邊,而簡明玉,則坐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樹下。那里,有個石桌和幾個石凳。石桌上,擺著應季的果子,應該本就是給來賞花的人坐的。而跟著邵千塵走到這里,簡明玉便一下子選擇了坐下。
“若非金仙出手,想來我便出不來了。”
“能不能出來,最終還是得靠師兄自己。本座不過就是在后面推了一把,實在不算什么。”
長生門主還沒說話,邵千塵已繼續道:“長生門少了師兄做主,還真是不行。”
“之所以請金仙一敘,主要還是源于金仙自己說的話”,長生門主略略一頓,繼續道,“在幻境之中的話。”
邵千塵道:“本座記得自己說了什么。”
“清醒后我想了一夜,不想仙門和妖界之中,竟真有此等修為之人。”
邵千塵笑了笑,但他也只是笑了笑而已。
長生門主也沒等他說話的意思。稍稍停頓,他徑直說道:“若此人在妖界,豈非是仙門的威脅。”
邵千塵淡淡道:“師兄的意思,本座應該是明白了。”
“但金仙似乎和本座的想法不盡相同。”
邵千塵道:“實不瞞師兄,本座是在想,師兄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如師兄自己所說乃是為了整個三界。”
長生門門主咳嗽了聲,不說話了。
邵千塵也沒讓他想得太久,僅僅吁了口氣,便繼續說道:“師兄的話若是說完了,那便輪到本座了。”
長生門主道:“金仙果真是不打算放過仙門。”
邵千塵笑道:“分明是師兄將仙門送入如今的境地,何以卻非要說是本座所為。”
“邵千塵,你當真不知還是故作不知”,長生門主突然轉過身,看向了正吃著葡萄的簡明玉。
簡明玉自然一怔,連連咳嗽。
邵千塵看著簡明玉咳嗽,說得毫無波瀾:“明玉她是做了什么事,讓師兄身為長輩卻不能原諒。”
“本座指的,正是將本座困在幻境之中的那個人”,他說。
邵千塵看了簡明玉一眼,道:“繼續說。”
“你的寶貝徒弟,背著你一早就和妖族有所勾連。身為金仙,總不能不聞不問。”
邵千塵示意簡明玉別說話,自己說了下去:“多年不曾打交道,師兄果真還是那個一有事就想著賴給其他人的仙門翹楚。只不過,這一次師兄你賴的,竟然是一個后輩。若是叫長生門的先祖知道了,可真是臉上無光。”
簡明玉不覺捂住了嘴。
她第一次發現,邵千塵的口才竟如此之好。上一世她在他身邊陸陸續續也有很多年,但邵千塵給她的印象,真的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長生門主咳嗽一聲,不說話了。
邵千塵看著簡明玉,緩緩道:“師兄說的對,本座的確是打算找師兄算一算賬的。”
”你當真想知道我何以去私下開始對妖界進行反擊。”
邵千塵道:“洗耳恭聽。”
“因為你”,長生門主道。
邵千塵才淡淡一笑,那邊簡明玉實在是忍不住了。她“唰”地站了起來,認真道:“徒兒有個問題,不知能不能問一聲這位師伯。”
“問”。
邵千塵的話未說完,長生門主已截口道:“邵千塵,仙門都說你過分疼愛你的這個寶貝徒弟,本座原本還不相信。但是現在,卻不得不信了。莫不是你們之間有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才得以如此親近。”
邵千塵只是笑了笑,簡明玉卻忍不住:“長生門的這位師伯,你方才暗示弟子和妖君有關系,如今卻又說弟子和師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敢問師伯,弟子究竟是和師尊有關系還是和妖君有關系?”
長生門主一噎,瞪了邵千塵一眼。
邵千塵淺淺一笑,道:“師兄瞪本座也沒用,遇到明玉的口才,沒幾個不甘拜下風。”
簡明玉做了個鬼臉,道:“與其浪費時間在這里斗嘴,倒不如說些實際的事情。師尊你說徒兒說的對不對。”
邵千塵示意簡明玉坐下,淡淡道:“便是師兄擔心瑤光山不會幫手,也實在不該如此在瑤光山的背后行事。瑤光山作為和仙界最靠近的仙門,總有瑤光山必須要維護的面子。”
“為了面子,瑤光山當真會放棄這么好的機會嗎?”說著,他橫了簡明玉一眼,繼續說,“想必金仙也早就清楚妖界的情況,倘妖界當真突然一統,必會對仙門實施大規模的報復。到時候,倘若仙界再袖手旁觀,那整個仙門豈不是坐以待斃。”
邵千塵淡淡道:“所以,師兄確實是有師兄的想法的。”
“以本座所料,越是本座出了事,仙門和妖界之間的戰爭越會越演越烈。”
邵千塵道:“這就是師兄你的態度。”
“金仙想要改變嗎?”
邵千塵道:“早在幻境之中本座就與師兄說過,這三界中的所有事,到了最后,都得看師兄自己的選擇。”
“沒有錯的選擇?”
邵千塵看了簡明玉一眼,笑了笑。
和長生門主告別,還沒走出多遠,簡明玉實在是忍不住。
“真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
邵千塵淺淺笑著:“想說他不知悔改,盡管說便是。”
“那好”,簡明玉說著話,還回頭看了眼,道,“就這般不知悔改。”
邵千塵道:“這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格,用在修行之上得有多好。”
簡明玉眨眨眼,道:“才上山時,師尊的確是說過這種話的。求仙問道,要的就是這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格。”
邵千塵笑了笑,道:“話說回來,那幻境,也確實是太驚人了些。”
簡明玉瞅著邵千塵不說話了。
邵千塵有意讓她想了一會,道:“叫不醒不愿意醒來的人的。所幸的,是長生門就要換人掌管了。”
“師尊確定?”簡明玉滿臉的不解。
邵千塵道:“你是想說,長生門的門主連好好說話都不肯聽,怎么可能會徹底改變自身的想法。”
簡明玉認認真真點著頭。
邵千塵道:“墨玉呢?”
簡明玉自然一怔,道:“這個時辰,怕不是帶著弟子們練功就是在做別的事情吧。”
“為師要盡快見一見他”,邵千塵截口道。
簡明玉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邵千塵已繼續說道:“就到那個鎮子上。”
‘“鎮……”簡明玉恍然道,“師尊說的,是我們才回來的那個鎮子?”
邵千塵點了點頭,道:“和他說,叫他小心點。”
簡明玉目光閃爍,道:“弟子明白了。”
邵千塵抬手示意著,道:“那就現在去辦吧。”
“師尊呢”,簡明玉頓了頓,道,“待會徒兒去何處尋師尊啊!”
邵千塵道:“為師會去找你。”
簡明玉目光閃爍,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
沒走出多遠,簡明玉就迎面遇上了墨玉。
陰沉著臉的墨玉。
眼瞅著墨玉越走越近,簡明玉突然咳嗽了聲。
墨玉驟然一怔,抬頭看了過來。
簡明玉狡黠一笑,道:“墨玉師兄這是要去何處,怎么沉著臉,誰惹師兄生氣了嗎?”
墨玉長出口氣,放松道:“人人都和你對著干時,是不是你錯了。”
“師兄你問我?”簡明玉瞅著墨玉,瞇了瞇眼,小聲問。
墨玉咳嗽一聲,點點頭,道:“小師妹好。就是問問小師妹的看法。”
簡明玉目光閃動,道:“師兄你是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既然問了,當然是想知道小師妹你的想法了”,墨玉頓了下,接著說,“身為金仙的親傳弟子,小師妹你一定有著與眾不同的過人見解。”
簡明玉道:“我認為,得分清楚情況,或者說,分人。我讀得書不算多,也聽過一句眾人皆醉我獨醒。”
墨玉想了想,示意簡明玉繼續說。
簡明玉緩緩一笑,道:“我認為,師兄你所說的局面是大多數人都會遇到的。只是,對于大多數人而言,最終的最終,都會堅持不住。所以,很多人都說,自認為‘眾人皆醉我獨醒’時,其實是錯了。”
墨玉恍然一笑,道:“多謝小師妹賜教。”
簡明玉搖了搖頭。
她所提及的道理,還真不是金仙邵千塵所教授。只是因為上一世前前后后經歷了那么多,兼之又兢兢業業的斬妖除魔了數百年,對于人生,她確實多少有了自身的很多感觸。特別的,是大多數時候根本說不出來的感受。
墨玉定了定神,柔軟一笑,道:“小師妹這是去那里?有什么我可以幫的上的嗎?”
“你還真能幫的上”,簡明玉說著話,狡黠一笑,道,“我就是來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