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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一為和皮鵬再一次來到了案發現場。黃一為越來越喜歡皮鵬了,這個小伙子冷靜客觀,有敏銳的觀察能力,總能得出比較符合邏輯的判斷。黃一為一邊戴鞋套,一邊揣摩著清理現場的人,這個人是以一種什么樣的心理清理完所有痕跡的。
他對皮鵬說:“我們要認真查找每一個地方,查找的時候要想幾個問題:第一、這個人為什么要把所有的地板擦干凈,甚至把器具都擦干凈?清理現場似乎不用細致到這種地步。第二、這個人為什么要用這么長時間,下這么大辛苦來清理現場?似乎沒有必要連廚房和餐廳都清理過。如果這個人是兇手,其實只需要清理他自己出現過的地方就可以了。第三、這個人用什么工具清理現場?第四、這個人如何逃離現場,甚至逃避監控的?第五、清理完現場一共需要多長時間,他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他們簡單作了分工,皮鵬檢查樓下,黃一為檢查樓上。黃一為發現樓上的房間應該是用拖把拖過,房間密封得很好,雖然過了一個月,但地板和物品上依然很干凈,只有輕微的浮土。衛生間里沒有清潔工具,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新發現。黃一為走到樓下,到一樓衛生間里找到了拖把和笤帚,蹲下來看了看。
他問:“有沒有帶聯苯胺試劑?”
皮鵬說:“帶了。”
黃一為說:“噴一下拖把,看看有沒有發現?”
皮鵬用試劑噴了噴,沒有血跡反應。皮鵬又噴了噴笤帚,也沒有任何反應。兩人溝通了一下,沒有新發現。他們從衛生間里走出來,黃一為陷入了深思。腦子里迅速整理著清理現場的全過程。假設清理現場的就是兇手,這個兇手是真實存在的,這個人拖過所有地板及樓梯,說明只能用拖把。只有一樓有拖把,所有必須把一樓的拖把拿到二樓才能拖地。拖過二樓所有地板以及樓梯,然后再回到一樓。拖過一樓所有的地板,然后慢慢退到門口,要想不留下腳印,拖布應該放在門口。實際上,拖布放在一樓衛生間,放完拖布再走出去,肯定會留下一來一回兩列腳印。現場既然沒有腳印,這說明擦去了腳印,拖布已經放到了衛生間里,擦去腳印的又是什么工具呢?依照過去的辦案經驗,隨手擦去腳印的工具可能是隨身衣物,難道這個兇手也是這樣嗎?那兇手擦去器物上痕跡的工具又是什么?想到這兒,他再次走進衛生間,觀察衛生間的毛巾或抹布。
毛巾架上有兩塊毛巾,在離地面大約1米高的墻上有一根橫桿,上面是空的。黃一為蹲下來,指著空橫桿,對皮鵬說:“這里應該是搭抹布的地方,這兒應該少了一塊抹布。一樓衛生間不能洗澡,所以這兒不可能掛浴巾。毛巾架在上面,抹布不可能和毛巾放在一起,所以抹布應該在下面,現在沒有了。很有可能是兇手拿走了。”
皮鵬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可這都是我們的猜測,不能證明屬實。”
“沒關系。把曹玉找到了,就能確認了。”黃一為說。
他拿出了手機,把攝像模式調成了微距離拍攝,認真地觀察起了拖把桿。在觀察到拖把桿頂部的時候,發現一處比較尖銳的塑料毛刺,這是塑料成型時留下的。
黃一為認真看了看:“這個把手本來是灰色的,但這個毛刺上好像還有其它顏色,看得不太清楚。我想如果有這樣一處毛刺,那拖地的人會不會受傷?也許沾在上面的是臟東西,也許是——你說,兇手有沒有可能被——”說到這兒,他停住了。
皮鵬好像明白了黃一為的意思:“您是說兇手被刺過?”
皮鵬拿出了聯苯胺試劑,往把手上噴了幾下。把手的尖刺上赫然出現了一塊綠豆大的翠藍色,兩人興奮得差點叫出來。皮鵬慢慢拆掉了把手,放在了證物袋里。
他有點擔心地說:“把手是螺旋狀的,無法提取指紋或掌紋。發現了血跡反應,但血量太少了,時間也太長了,恐怕不好提取。”
黃一為說:“沒關系,我們盡力而為,我們都相信你。”這話是安慰也是鼓勵。
“如果案子好破,那能輪到我們。我們是重案隊,360°追兇,我們可不是浪得虛名的。”黃一為說完,自己都笑了,把皮鵬也逗笑了。
黃一為遺憾地說:“其實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搞明白,兇手可以只清理自己留下的痕跡就行,他為什么幾乎把整個房間清理了一遍?我還是沒想通。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尸體的面部已經潰爛,無法辨別面部特征。死者經常聯系的號碼已經一一確認過,據這些聯系人的證詞,確認死者的名字叫楊濤,是一名滴滴專車司機。經常聯系的人里就有房子的租客曹玉,兩人很可能是同居男女朋友關系。其余的聯系人基本都是坐滴滴專車的客人。針對楊濤家庭關系的調查發現,楊濤父母都已經去世,家里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楊濤不經常和他們聯系,他們對于楊濤的事情一無所知。
彭鷹已經看完了那個小區所有的監控錄像,過濾出來兩段可疑的監控錄像。畫面中有一個衣著性感的女人,與衣柜的衣服風格相似,兩次出現在大門口的時間分別是12月15日晚上10:03和12月19日晚上11:21。第一次在小區里呆了40分鐘,第二次呆了10分鐘,兩次穿的是同一套衣服。彭鷹根據圖像確認畫面出現的人就是曹玉,如果楊濤死于12月15日晚上,曹玉于案發當天晚上回來過,還在案發后4天再次回來。曹玉有重大作案嫌疑。
閻隊帶人查遍了全市所有的夜間娛樂場所,只查出來曹玉曾經出現在三家KTV當公主(陪酒女)。其中一家KTV的老板幫忙找到了領隊(老鴇),領隊看了曹玉的照片卻說照片上的人叫小悠。可是領隊也已經有三天聯系不上她了,新手機號關機,老手機號早就聯系不上了。
閻隊問:“新手機號和老手機號是怎么回事?”
領隊說:“大概一個月前,她換了新號碼。她告訴我老號碼不用了,以后用新號碼與她聯系。可是最近這三天新號碼也聯系不上了。”
閻隊覺得很蹊蹺,一個月前正好是案發時間段,三天前正好是開始偵破的時間,這絕不可能是巧合。
閻隊問:“她為什么換新號,你知道嗎?”
領隊說:“我不知道。我們這一行,人員流動快,我那管得了那么多。”
閻隊問:“她家里有什么人,或者有沒有男朋友?”
領隊點了一支煙:“家里有什么人,不太清楚。可能有男朋友,我們倆坐過一兩次滴滴專車,那個司機跟她很熟,連車錢都不要。那個司機經常來接她下班,我覺得那就是她男朋友,要不然怎么可能招之即來。”領隊反映的情況能夠與警方了解到的情況相互印證。
“曹玉住在哪里,你知道嗎?”閻隊問。
“曹玉是誰?你是說小悠,她的名字叫曹玉?”領隊吐了一口煙說,“干我們這一行,很少用真名。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我根本不知道她住哪兒。不過,她與小青關系比較好,也許小青知道得更多。”
那個叫小青的陪酒女來了以后,告訴閻隊小悠的真名確實是曹玉,家是農村的,近一個月來曹玉和她合租在一起。
在她們的合租地,找到了曹玉的部分物品,其中一件經彭鷹鑒定就是監控視頻里神秘女人所穿的衣服。提取到的皮屑DNA與案發現場提取的女性DNA完全一致,曹玉有重大作案嫌疑。閻隊覺得刑偵重案隊應該到曹玉的戶籍所在地跑一趟了。
曹玉的老家在天陽市山源縣的曹家河鎮曹家河村,父母健在,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有一個哥哥已經成家,目前在外打工。曹玉和父母一起生活,兩年前到城里打工,很少回來。曹玉的父親曹達生提起女兒來忍不住唉聲嘆氣,連稱女兒讓全家蒙羞,以后不會再認這個女兒,堅稱曹玉沒有回來過。
在閻隊和曹達生說話的時候,小霜和龍龍在院里院外轉了轉。從曹家出來以后,凌霜說自己有發現,譚海龍卻不以為然。
龍龍說:“我覺得沒有問題。有一個當陪酒女的女兒,父親不喜歡這個女兒,這很正常。我覺得曹玉可能真沒有回來過。”
“你不能否認,如果女兒真有什么事,父親不會不管。”小霜說。
閻隊說:“小霜,你繼續說。”
小霜有點不好意思:“我小時候不愛學習,有時還和男生打架。經常被老師叫家長,我爸每次都說,以后再犯就不認我這個女兒了。可是真到關鍵時刻,我爸每次都偏袒著我。”
“所以你認為曹玉的父親也會偏袒女兒,對嗎?”閻隊問。
龍龍也被說服了,但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可是我們沒有證據能證明曹玉回來過。”
小霜很有信心地說:“我認為曹玉不僅回來過,而且目前還在家。”
龍龍很驚訝,閻隊冷靜地說:“說說你的想法吧,小霜。”
小霜說:“我在臉盆架旁邊發現了一些化妝品,有的還是名牌。我也觀察了曹玉的母親,她不化妝,也不用任何化妝品,更不用說高級化妝品了。”
龍龍這才明白:“你是說化妝品是曹玉的,所以你推斷曹玉躲在家里。”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小霜說。
“那就趕緊去曹家搜吧。”龍龍一聽就急了。
閻隊阻止了他:“你知道你為什么追不到小霜嗎?”
龍龍沒想到閻隊會這么說,愣住了。小霜有點不好意思了,低下頭沒說話。
閻隊說:“當警察不僅要靠勇敢,還要靠頭腦。其實這兩樣你都不缺,就是不穩重,遇事容易急躁,經常事與愿違。我建議你今后遇到什么事情,要晚一分鐘做決定。”龍龍沒敢說話,一直認真聽著。
閻隊話鋒一轉:“我同意小霜的分析,但我們現在不能去。”
小霜問:“隊長,為什么不能去?”
閻隊說:“原因很簡單。如果曹父真的深明大義,他愿意說實話,早就說了。即便我們可以給他做思想工作,我們也不能保證成功。如果要搜查,我們沒有搜查證。即便曹父允許我們搜,搜不到怎么辦?我從小在農村長大,太了解農村了。村里太大了,隨便找個地方一藏,就夠我們全隊搜好幾天的,何況我們只有三個人。如果去了,結果沒有找到曹玉,反而打草驚蛇了,今后再找曹玉就更難了。走的時候我向曹達生道了別,他可能以為我們已經回去了。”
龍龍問:“閻隊,我們現在怎么辦?”
閻隊抬頭看了一下天:“再過一小時,天就黑了。我們先到街上的飯店吃點東西,天黑以后步行到曹家。也許會有所收獲。”
龍龍有點擔心:“萬一她趁我們吃飯的時間跑了,我們怎么辦?”
閻隊笑了笑說:“來的時候我看過了,曹家離大街有100米。這條大街是省道的一部分,全村只有這一條街。我們坐在路邊的飯店里,可以看到這個丁字路口的行人。車也能放在飯店門口,不會引起懷疑。完全沒問題,不用擔心。”
龍龍很佩服:“閻隊,真有你的。”
閻隊說:“在部隊的時候我是武警,習慣了看地形。我到那兒都這樣,習慣了。咱們走吧。”
小霜發出內心地佩服閻隊,龍龍也暗下決心,一定要留意身邊這些優秀的同事,學習他們的長處。
晚上6:10,他們來到了曹家門外。龍龍自告奮勇,翻墻而過,打開了院門。小霜把院門關好,三人躡手躡腳來到了窗外。里面果然傳出了三個人說話的聲音,兩女一男,除曹達生和他老婆外,另外一個很可能就是曹玉。三人迅速沖了進去,按住了曹玉。曹達生和他老婆驚呆了,沒有阻攔。曹達生拍著大腿,雙眼滿是悔恨。
閻隊說:“我希望你們實話實說,不要隱瞞任何事情。目前曹玉只是嫌疑人,并不代表她真有罪,所以我希望你們配合警方的工作。”
曹玉急忙辯解:“楊濤的死跟我沒關系。”
閻隊反問:“你怎么知道楊濤死了?跟你沒關系,你跑什么?你這一跑反而說不清了。”曹玉一時語塞。
閻隊斥責了她,轉而對曹達生夫妻說:“你們二位放心,我們會還曹玉一個公平。是她做的,我們會依法追究。不是她做的,查清楚了,我們會把她放回來。”曹氏夫妻默默流著淚,不作聲了。
到案后,曹玉講述了她與楊濤結識到成為男女朋友的全過程。兩年前,曹玉到天陽市打工,可是沒有像樣的學歷和職業技能,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后來,她認識了小青,由于面容姣好,小青介紹她當了公主,每天喝得爛醉如泥,過上了白天晚上顛倒的日子,但收入還不錯。打車的時候認識了楊濤,一來二去,兩人成了男女朋友,兩人大概同居了一年左右。
由于行業比較特殊,她一般回家很晚。有時太晚了,就不回家了,在工作場所或附近的小姐妹家睡一覺。前幾個星期,有一次回到家,竟然發現楊濤死了。她嚇壞了,急忙跑了。怕警察找到她,跑的時候拿了二樓床上的枕巾,擦去了腳印和門上的指紋,然后把枕巾扔在了樓下的垃圾桶里。
第二天,辦了新號,把舊號的SIM卡扔到了中心公園的湖里。三天前在一家KTV里,發現警察拿她的照片搞調查。她一害怕,就跑回了老家,直到閻隊把她抓回來。她堅稱楊濤不她殺的。
她的供詞讓閻隊和黃一為很迷惑。閻隊有點生氣,覺得曹玉不老實,沒有說實話。黃一為也很意外,但他沒有著急,而是順著曹玉說的邏輯問了下去。
他問:“你說你拿走了二樓的枕巾,但我們勘查現場時并沒有發現二樓臥室少了枕巾,這是為什么?”
曹玉說:“楊濤睡覺時愛出汗,有時還流口水,枕巾容易臟。我在他的枕巾上鋪了一條薄一點的枕巾,我拿走的就是那條薄的。”
“你看一下這段視頻。”黃一為在墻上的大屏幕上播放了一段視頻,問她:“這是不是你?”
她看了幾秒鐘:“這就是我。我說了,我回去過。”
黃一為用筆敲了敲桌子:“我提醒你,認真看一下。這是12月15日晚上10:03,那時楊濤還沒有死,你怎么解釋?”
她很吃驚,仔細看了看,突然生氣說:“這是你們偽造的視頻,你們冤枉我,沒門兒!”
“這是不是你?”黃一為也有點生氣了。
她又看了一下:“確實是我,但是我回去的時候,楊濤確實已經死了。”她有點崩潰,哭了起來。
黃一為突然不生氣了,感覺很詫異,因為根據微表情判斷曹玉沒有說謊,她說得很可能是真的。黃一為把兩段視頻同時放出來,讓曹玉辨認。她根本分辨不出來,但還是堅持自己只回去過一次,回去的時候,楊濤已經死在了浴缸里。前一次回去楊濤還沒死,他們還一起吃了外賣,點的是鴨脖。黃一為在她手機上找到了外賣軟件里的點餐記錄,那是12月14日中午。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那幾天,我穿的不是那件紅色的衣服,紅色的衣服放在洗衣店,沒取回來。”
“你為什么那么肯定?”黃一為問。
“因為吃的時候不小心把鴨脖掉在了身上,我換了一套衣服。晚上上班的時候,把弄臟的紅衣服放在建設路樂豪KTV對面的洗衣店洗了,我是過了兩三天才去取的。”她想起來了。
細節完全對得上,閻隊不生氣了,覺得曹玉說的可能是真的。從審訊室出來以后,閻隊立即去了那家洗衣店。在登記記錄上找到了曹玉的信息,女老板記得很清楚,紅裙子上染了油漬。
閻隊問:“為什么記得這么清楚?”
女老板說:“那是一件露背裝,來的那個女人衣著性感,很可能是對面KTV的陪酒女。”
閻隊拿出曹玉的照片讓她辨認,女老板一眼就認出了曹玉。看來曹玉的口供是真的。知道結果后,閻隊還是難以置信,既然衣服不在,那案發當天晚上出現的女人一定另有其人了。本來以為真兇歸案了,其實案子越來越復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