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個偏激的人,很多時候內心都很平衡,鮮少這么波動,大約是與蕭家人相處久了,產生了牽掛不下的感情,才有這種情緒。
錢子書的確不好過,在唐臧月以他人身份回長安前,
他吃盡了苦頭。
院子就那么大,房間就那么多,雙親入獄因他而起,他一開始起的是補償心態,邀請兄長和阿姐來長安暫居。可前頭幾個兄長已成家,拖家帶口就往天子賞賜他的院子來,
還有一個已出嫁的阿姐。
一開始礙于讀書人的情面,
有什么也只是忍著。誰知時間久了,
廚房買的醬油醋總會缺少,自己房間有翻亂的痕跡,更甚的,他甚至看到阿姐擤了鼻涕后,拇指隨便在羅裙上擦了下,就開始徒手抓米做飯。
為圖方便,他都是和錢家人一起吃的飯,即便做的難吃,也礙于現狀沒說什么!
一想到他吃了幾日別人的鼻涕,他胃都快吐出來。
他當即同這位陌生的阿姐吵了架:“你怎么這么邋遢!那是你鼻涕!你讓我吃你鼻涕!”
奈何,家中所有人都習以為常,無人覺得奇怪,反而是這個阿姐錢清清,反過來責怪他:“小弟這是嫌棄我了?也是,從小錦衣玉食地在將軍府長大!可你也不想想,若不是爹娘給你這份機緣,
你兒時能這般幸福?你問問你幾個兄長,
他們兒時誰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現在還因你沒了爹娘……
小弟,
我們雖沒相處多久,
但也是血脈相連,你這是嫌我?”
錢子書原本還沸騰的血液,在看到其他人漠然的表情,又忍不住回想起將軍府還在時的場景。其實那時的生活也沒那么難堪,頂多在外時,那些阿諛奉承自己的,轉身變臉罷了。
即便將軍府老夫人偏袒那個農家子,但養母是向著自己的,而養父是個沒主見的,全憑養母做主……
那時的日子多好啊,除了旁人異樣眼光,自己錦衣玉食沒少,還有丫鬟仆人服侍。哪像現在,一群仗著血緣關系的親人占著院子,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起來,就連他買回來的香胰子,被兄長瞧見了,
都會討來切一角。
就是請來洗衣的婆子,
其他人瞧見了,也會將衣裳換下來扔給她。
那婆子來跟他訴苦,“錢少爺,我這是抱著被鄰里挨罵的風險來幫你洗衣,這可不包括你們大家子其他人。就是要洗,也得另加錢,你那阿姐倒好,愣是說我是你們家奴仆,就得聽她……這,老婆子我上門給不少人家洗過衣裳,還沒見過這么霸道的,賣身契都沒簽,官府也沒印呢,張口就說我是你們家奴仆。
怎么為你家洗個衣裳,幾文錢的事,還把自己給賣了呢?”
錢子書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難得和氣地跟著老婆子道了歉,說以后拿衣裳回去洗也成,工錢照付,關了門送走老婆子,扭頭就和錢清清吵了一架。
至于為什么會對一個老婆子這么客氣?因為四周找不到能為他錢子書洗衣的婆子,都礙于錢家名聲差,賺這個錢還得落個差名聲,不如不賺。
內憂就算了,外還患!
官場不是他想的那么簡單,即便是為了天子做事,底下還是有閑言碎語。也就是說,他背叛了將軍府,不僅沒了錦衣玉食,就連那些閑言碎語也沒堵住!
他苦不堪言,尤其是無意間得知有人盯著自己官位……
他最終決定將官位賣掉,拋下錢家這些人,逃之夭夭。
骨子里,他是冷血的,不然也不會反咬養育了自己十幾年的將軍府一口,更別提這些有血緣關系沒有相處過的窮親戚。
這么一琢磨,心中的郁色揮散不少。
他早就該這么做了!
他連將軍府那點養育之恩都看不上,還要照顧錢家這群極品?是什么個理!
所以,他與富甲一方求官位的商人不謀而合。
而往商人府邸送海鮮的唐臧月,無意間撞破了這一幕。
這不是將把柄送到唐臧月跟前嗎?
扭頭,唐臧月就將錢子書的逃跑計劃透露給了錢家其他人。
這回,不僅是錢清清了,其他幾個兄長鬧得也很兇。
為的是什么?當然是自己利益。
錢子書起了離開長安心思,那這個院子肯定也要賣,絕不能便宜這群折磨他幾個月身心,所謂的親人。
其次便是賣官位。
婁了這些錢財,他才能在其他郡地站穩跟腳。
在聽到錢子書要賣院子,錢清清拉開了院門嚎啕大哭起來:“當初說得好聽,讓我們這些兄長阿姐來長安享福,算是彌補爹娘入獄的虧欠!這才多久啊,就嫌我們礙事了,想偷偷賣了院子走人?!這是要我們兄弟姐妹在街頭露宿啊!見過狠心的,沒見過這么狠心的啊!”
其他兄弟沒錢清清嚎得那么夸張,但也在為自己利益,一一勸說。
“子書,做人可不能這樣,你走了,讓我們這些親兄弟怎么辦?爹娘從獄里出來,看不到你,該有多傷心?”
“是啊子書……你就是想走,也得想想現在家還沒分,你賣院子賣官位的銀錢得跟我們兄弟幾個平分的!”
錢子書一臉麻木道:“誰告訴你們,我連官位也要賣的?”
“你連院子都要賣了,這不是打算離開長安了嗎?那官位你留著作甚?”說話的是錢家二哥,挺精明的一個人。轉念又道:“反正都是賣,賣給別人還不如賣給自家人不是?”
錢子書都給氣笑了,“家中有幾個人上過私塾?識得幾個字?好,暫且不提這些,你打算買,出什么價位買?”
“親人講究這些做什么,況且爹娘因你入獄,我們都沒爹娘了……”
“那也不是死了!”錢子書冷冷地打斷道。
其他人一愣。
每次提到爹娘,這個沒接觸過多久的小弟都會妥協,今日怎么不一樣了?
還說出這般晦氣的話……
錢子書開始審視這群人。
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豬油蒙了心,在這群陌生親人和偏袒了自己十幾年的養母面前,他居然選擇前者!
現在沒有回頭路可走,趁熱打鐵,斬斷孽緣。
錢子書頭腦清醒,道:“院子我不賣了,留給你們,正好爹娘回來有個歇腳地。也別跟我扯分不分家的問題,當我不知道鄉下那些規矩?即便分,那也是公中分。爹娘入獄前的積蓄,我都沒問你們要,你們居然盯上我官位?那都是我豁出去臉面,出賣將軍府得來的,憑什么分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