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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夢一浮生


更新時間:2024年01月24日  作者:西西東東  分類: 言情 |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西西東東 | 權臣的在逃白月光 

溫凝懷疑裴宥在給她挖坑。

他竟然同意了她那聽來有些荒唐的遠游想法。

“裴宥,你確定?”溫凝盤腿坐在書房的矮榻上,靠著茶桌托著腮。

裴宥在書桌邊看公文,聞言抬眸覷她一眼:“第十二遍了溫凝。”

“再問一遍……”他揚眉,“我就反悔了。”

溫凝馬上閉嘴。

那夜之后,裴宥看起來一切如常。

第二日她讓菱蘭去問了問顧飛,說裴宥那幾日是去慈恩寺了。

難不成……他去慈恩寺念了幾日佛經,道心覺醒,大徹大悟了?!

溫凝有些不可思議。

總覺得他不是挖了個坑等著她跳,就是別有用意。

他怎么可能同意呢?!

明明上次提起時,他還態度堅決,不容置喙,那句“沒得商量”言猶在耳。

“那我在十八之前就出發?”溫凝偏著腦袋問。

裴宥這坑挖得挺真的,說給她告病,讓她早些離京,正好免去受封太子時的一眾繁文縟節。

“嗯。”裴宥淡淡地應。

溫凝狐疑地望他。

難道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

“過來。”裴宥敲了敲桌面。

溫凝也就下了矮榻,直接鉆到他身上。

裴宥手上的公文,換成了一張大胤的輿圖,拿了一支朱筆給她:“打算去哪里,圈出來。”

不愧是裴宥,每次挖坑都這么認真。

溫凝斜睨他一眼,真的接過筆圈起來。

江南和嶺南此前都去過了,可以不必再去。

益州她想去的,傳說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她想去見識見識。

漠北她想去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她想去瞅一瞅。

雁門關她想去的,據說關內關外兩番天地,主要上輩子她就差一步被逮回去了,不服氣!

圈來圈去,大大小小,竟也有不少地方。

“一年夠?”裴宥側目看她。

溫凝點頭:“夠的呀,我又沒什么正經事兒,就玩玩轉轉,很快。”

裴宥沒再多語,轉而問:“打算帶哪些人出去?”

還能帶哪些人,就帶菱蘭唄。

不過溫凝馬上反應過來:“要帶暗衛嗎?”

裴宥淡淡望著那張輿圖:“你說呢?”

看你能裝到幾時!

溫凝想了想:“帶上十一和十六?”

兩個都是熟人,趁手,又好說話。

裴宥默了一下:“十六可。十一,換一個。”

溫凝:?

“為何?”

這人不知為何,自江南之后就看十一不順眼似的。

“不為何。”裴宥面不改色,“十一去,你便不去。”

溫凝:“……”

不想要她去就直說嘛,她都說她可以不去了!

“那便十六,另外一個你自己挑吧。”她好講話得很。

“此去甚久,再多帶一個。”裴宥道。

帶吧帶吧,帶多少都聽你的,反正又不是真的要去。

溫凝堅定地認為裴宥在做戲。

畢竟前陣子他才黏她黏得緊,恨不得栓腰帶上哪兒哪兒都帶著呢。

怎么可能一夕轉性?

不得不說,裴宥這人,做什么都出類拔萃,欲擒故縱“縱”得她絲毫破綻都找不出來。

她圈好想去的地方之后,短短幾日,他為她設計好了三條路線,一條最便捷的,一條最安逸的,一條景致最多的。

親自為她挑選好了馬車,準備好了行裝。

甚至為她準備了好幾套各地方的雜志怪談。

“裴宥,你近來應該沒有……同陛下吵架?”看過那么周全的行裝,這夜溫凝忍不住問他。

裴宥似乎沒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拿著書卷看她一眼,沒理她。

“雖你與陛下,與皇后娘娘,談不上什么多深的情分。”溫凝躺在他旁邊,拽著他的衣擺子,“可他們到底是你的生身父母,你若有什么行差踏錯……”

裴宥聽不下去了,放下手中的書:“你在想什么?”

“也……”溫凝眨眨眼,“沒什么……”

就是他如此反常,將所有都打點得妥妥當當的要送她離京,難道不是欲擒故縱,而是……

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大罪,送她出京去避難?!

“睡不著?”裴宥拉下床幔。

“沒……”

話未說完,剛剛還神情冷淡的人,灼熱地吻下來。

溫凝始終不敢相信裴宥會真讓她走,可隨著“約定”離京的日子越來越近,她的行裝越來越周全,除了十六,另外兩名暗衛已經調撥到她身邊。

連菱蘭都知曉她們馬上要出一趟遠門,激動地等待出發。

好像是真的……

不是裴宥給她挖的坑,也不是他要欲擒故縱。

他是真打算如她所愿,讓她去繞著大胤的大好河山走一圈。

如果萬一……是真的,她不能就這么什么都不干,清凌凌地離京了罷?

溫凝后知后覺地開始給裴宥打點一些小玩意兒。

香囊里替換的糖果啦,她常用的一些熏香啦,又趕著時日,給他重新做了兩套冬日用的手套和圍脖。

臨行前兩日,她還特地去了一趟鳳儀宮。

她知道裴宥一直不曾去見過皇后娘娘。

倒不是想為二人說和,而是她覺得有些事情,應該讓皇后娘娘知道。

謝南梔在謝長淵過世之后又病了一場,面色看起來并不那么康健,但見到溫凝,仍舊很是開心。

外頭春光好,這次見面就在鳳儀宮的后院。

海棠花開得正盛。

謝南梔語調柔緩地與溫凝說了許多話。

說這個時節的京城有哪些好去處,說這鳳儀宮的海棠糕是如何做的。

這次與上次不同了,這次她絕口不再提裴宥。

溫凝也軟軟和和地應著她說的話,她不提裴宥,她自然也不會多說。

只在時辰差不多時擦凈自己拈過海棠糕的手,嘆口氣道:“娘娘,前段時間阿凝做了一個荒誕的噩夢,不知該不該同娘娘講。”

謝南梔無疑是喜愛溫凝的,當下便道:“阿凝做了什么夢?”

溫凝捏了捏手下的帕子,垂著眼道:“皇后娘娘,去歲您傳夫君入宮那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

溫凝抬眸看了謝南梔一眼:“夢見娘娘在見過夫君之后,自縊而亡了。”

謝南梔面上的笑容驀然僵住。

溫凝攥著帕子繼續:“而陛下在您過世之后,與夫君反目成仇,不到兩年,病重而亡。而夫君……”

溫凝頓了頓,道:“陛下臨死前還在詛咒夫君。”

她大抵能猜到謝南梔之前的想法。

攬下罪狀,謝氏免于獲罪,也不會破壞嘉和帝與裴宥之間的父子感情。

可她低估了嘉和帝對她的感情,更是完全忽略了,她到底……是裴宥的母親。

直至嘉和帝過世時,裴宥都不曾在他面前說過她的半句不是。

她不知道這輩子的謝南梔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

可她覺得應該讓她知道。

世人往往一葉障目,自以為窺得全貌,做出自認為周全的選擇。殊不知最難捉摸的是人心,最難看透的,亦是人心。

你的溫柔意,卻是他人的致命刀。

溫凝抬頭,見到謝南梔猝然掉下的眼淚,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阿凝叨擾了,娘娘保重身體。”溫凝起身告退,到底又加了一句,“皇后娘娘,多看看愛您的人罷。”

出了宮,溫凝又拐道長安街,去淬鸞軒買了一份胭脂。

她記得,那日去朝陽宮,裴國公怒而離去時,從袖中甩出的,就是一份淬鸞軒的胭脂。

他是想送給長公主當生辰禮的罷?

雖好像有點多管閑事,可想想總覺得好可惜。

都是傲氣的人,總要有一方先低頭。

溫凝想好了,若她要離京,不妨做一次牽線人。

只需讓菱蘭將芙蕖院的嬤嬤打點好,待她離府那日,菱蘭備一份湯給嬤嬤,就說是長公主送去的,再附上這份胭脂。

裴國公看到了,不就是送上門的臺階?

這樣即便被識破……

反正她都不在了,都去找裴宥的麻煩吧!

臨行前一夜,溫凝猶自覺得不真實。

她等了一兩個時辰,也未等到裴宥亮出真正的底牌。

按計劃,明日天不亮,她可就要出京了。

溫凝竟然有些焦慮,到底拉了拉身邊人的袖子:“裴宥,你真讓我走啊?”

不是欲擒故縱,不是另有所圖,是真心實意地打算放她走。

裴宥半躺在床上看她出行的輿圖:“不想走了?”

騰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腦袋:“不想走便不走了。”

這不是……好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么……

溫凝矛盾得不得了。

這件事是她主動提的,她當然是有這個想法的。

可大抵就如段如霜所說,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裴宥不同意的時候,她覺得外頭的花花世界無限精彩,無法親自去看看,實在太可惜了。

裴宥真同意了,她似乎又有些……不舍了。

待她回來,裴宥就是“太子殿下”了。

待她回來,她也不再住這親手布置的清輝堂了。

雖說近來民間那“奇星歸月”的傳聞又流傳起來,即便她留下來,沒幾日也得同裴宥一道去東宮……

“不走了?”見她沉默這許久,裴宥垂下眸望她。

溫凝一咬牙:“還是走罷。”

路線、行裝、人手,全都準備好了。

大不了就……不去那么久,什么時候想回就回唄。

總歸裴宥剛入東宮,有的要忙的,大抵沒多少時間陪她。

她可沒打算真如他所說,他做什么她都跟著。

她又不是他一掛件兒。

“真的要走?”這下又輪到裴宥來問她。

這么一問,倒讓溫凝覺察出另一處異常。

裴宥……太冷靜了。

冷靜得過了頭。

從同意她的遠游,到為她制定路線,到替她整理行裝,到明日她就要走了,他一直冷靜如斯,竟然沒有一絲一毫地表現出對她要離開的不舍。

這句問話里,她才稍稍品出那么一星半點,他還是舍不得她的。

“裴宥。”溫凝拉著他躺下來,“你到底是怎么了?我覺得你最近有些……”

不正常。

裴宥稍稍側身,面容淺淡,眸子卻是深邃的。

“我想讓你快活地活著。”他捧起溫凝的臉,凝入她的眼,“溫凝,你該活得恣意,縱情,瀟灑,快活,誰都不能拘住你,縛住你。”

“天高海闊任鳥飛,山高水長任卿行。“

“這輩子,合該如此。”

溫凝長睫微微一顫,亦望入裴宥的眼。

他好像突然就懂了。

懂了她壓抑許久的,那份對自由的渴望。

“我……”溫凝一哽,一時竟覺心中酸澀無比。

裴宥輕輕撫過她的眉眼:“想去便去罷,我在京中等你。”

溫凝眨了眨眼,都要哭出來了。

她可真是碰到了全天下最好的又又姑娘。

不過很快,他又變了一副模樣:“總歸明日一整日在馬車上。”

他兩指捏起她的下巴,瞇眼:“今夜……”

“便不睡了?”

溫凝真是被裴宥抱著上的馬車。

天尚未全亮,國公府門口停了兩輛馬車,一輛載人,一輛載行李。

十六與另外兩名暗衛駕馬車,裴宥與顧飛騎馬送行。

大抵是被菱蘭興奮的情緒感染,真出發時,溫凝倒沒昨夜那般強烈的不舍。

主要……

她實在是又累又困。

她簡直要懷疑,裴宥給她挖的坑,就是昨個兒夜晚。

若不是想著第二日要走,她絕不會縱他至此的!

她定不能照著心中所想,玩個幾日便回來。

那豈不虧死?

溫凝上了馬車便躺在坐榻上,迷迷糊糊要睡。

只是聽見馬車到了城門處,到底爬了起來。

東方微亮,天邊的云彩層層疊疊,被熹微的朝陽映得絢爛。

溫凝拉開車簾,便正好見著彩云映襯下,裴宥的臉。

一夜未眠,他并不顯倦怠,皮膚是慣來的白皙,鼻骨上的那枚小痣亦是慣來的孤清。

見她掀簾,他打馬過來,眼底有了暖色。

兩相對視,裴宥眸色深深,溫凝欲言又止。

半晌,溫凝拽著車簾:“那我……走了?”

裴宥的沉沉目光凝在她臉上:“嗯,走罷。”

溫凝眨了眨淺茶色的眸子,抿著唇角,到底沒關上車簾,而是拽著眼前人的衣襟,將他拉得靠近自己。

菱蘭尚在馬車里,溫凝也便湊到他耳邊,聲音極低道:“你一個人在京中,要乖一些。”

“若不聽話,待我回來……”溫凝輕哼一聲,“休了你!”

放下人,拉上車簾:“十六,走罷!”

燙著云彩的霞光愈盛,兩輛馬車迎著光亮,飛馳而去。

塵土揚起,又緩緩落下,巍峨的城門前,只留下兩人兩馬,望著馬車于塵土中遠去。

良久,鳥叫聲蓋過了車輪聲,馬匹上的人低聲問:“走了?”

顧飛望著自家清雅疏淡的世子:“走了。”

慣來淡漠的眼不期然覆上一層緋紅。

“世子……”顧飛竟跟著喉頭發哽。

他不懂。

為何夫人突然說什么要出去游玩。

為何世子突然替夫人準備好了一切,親自送她走。

明明世子每日下值第一件事,就是要聽到夫人的消息。

明明前段時間世子一會兒見不到夫人,就心神不寧,非要全部近身暗衛在她身邊他才安心。

明明現在……

世子十分地舍不得夫人。

眼看那馬車消失不見,裴宥揚鞭打馬,追了上去。

顧飛連忙跟上。

卻也只追了一段,看到那兩輛馬車,又停下。

待看不見了,繼續打馬。

如此三次,顧飛再看裴宥的眸子,已然變作殷紅。

“世子……”他沒忍住又喚身邊的人。

既然不舍,便別讓夫人走啊。

夫人慣來明事理,又凡事都依著世子,只要他開口,夫人定不會走了。

前方的馬車再次消失在視線中。

這次裴宥沒有再打馬去追了。

他輕輕垂眼,長睫似羽,蓋住了眸中神思。

“前世因,今世果。如今種種,皆乃施主所求。”

慈恩寺中三日一場夢,一夢一浮生。

他終于明白慧善大師這句話為何意。

他囚了她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間她無數次出逃,他無數次追逐。

他將她視作生命中唯一的光,她將他視作禁錮所有的牢籠。

籠中鳥,掌中雀,最終撞籠而亡,窒息而死。

“世子……”顧飛第三次出聲,“不追了嗎?”

再往前,就出京城地界了。

不追了。

裴宥握著韁繩,打馬回頭。

浮生大夢的第一場,由嘉和十四年開始,最后一場,在慶宣十四年結束。

慶宣六年,溫凝離世,夢中人一夕崩潰,自戕之際一位僧人敲響了別院的大門。

此后八年,青燈古佛。

一愿阿凝再世為人。

二愿阿凝再世為人,無傷無痛。

三愿阿凝再世為人,無傷無痛,一生順遂。

直到慶宣十四年的彌留之際,他突然醒悟了。

錯了,一直以來,他都錯了。

他拽著慧善大師的手:“師父,徒弟僅有一愿而已。”

“愿得來生,與她遇而不見,見而不識,識而不清。”

她的不遂,皆由他而起,她的傷痛,皆由他所予。

有他在來生,恐她都不愿再世為人。

何來那許多一愿二愿三愿?

此生種種,皆應他所求。

他憂懼她的死亡,所以危難之際他會無意識地出手相救。

他不愿再糾纏于她,所以從一開始,他夢中的溫凝便被擦去。

可后退一步,反倒有了不一樣的結局。

朝陽終究破土而出,絢爛的霞光將寂幽的清晨染作金黃。

裴宥悠悠地打著馬,不曾再回頭。

指間砂,掌心雪。

有些東西握得越緊,消失得越快。

他的小姑娘,且由他寵著,任他縱著,瀟灑快活地過這一世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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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又的專題活動也解鎖了,所以今晚還會有加更。

但是你們動作太快了……我文還沒修完哈哈哈

目測第一更在十點,第二更,比較肥,又有黑屋風險,所以不著急的明天再來看吧!

兩更結束咱們正文也就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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