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恢復默認
作者:峨眉劍客
陳循洲被帶走了,四川按察司的動作很快,前前后后不過十幾日的功夫,就已經審明案情,證據也收集完畢,判了陳循洲抄家流放。
和陳循洲曾經干的那些事比起來,這個判決結果屬實有些過輕了,竟還讓他撿回一條命。
這背后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年代久遠,對陳循洲的很多指控就算確有其事,但證據不足,不能判他的罪。現在他能夠坐實的罪行,主要還是他以吏目之身違規擔任同知。
至于什么高昂佃租、魚肉鄉里之類,嚴格說來,這不只是陳循洲一個人的罪行,而是陳家族人、乃至所有和陳家有關聯的人的罪行,牽扯面太廣,便沒有挨個挨個進行追究。
另一方面,顧云霽知道陳循洲此前和布政使蒲廷南有勾連,這回他的案子能這么快辦結,說不定正是蒲廷南害怕挖得太深牽連到自己,故而草草結案,希望就此打住。
如他所愿,朝廷和景豐帝都沒有對如今的結果提出異議,陳循洲的事就只是陳循洲的事,除了個別被推出來頂鍋的小官員,布政司上下,包括嚴正謙幾乎都沒受影響,蒲廷南暗中默默松了口氣。
然而對敘州府內部來說,此事的影響相當大。陳循洲是陳家目前最有出息的子弟,也是陳氏家族的底氣和驕傲,他一個人垮了,陳家基本上也就落敗了。
由于陳循洲自己就是吏目出身,為防類似事件再次重演,整個敘州府衙門上下的吏目來了一次大清洗。凡陳家子弟皆被黜落,長期被陳家霸占的縣學、府學廩生名額也得到了重新分配,敘州府的底層管理終于不再是陳家人的一言堂。
陳家的田地大半都是掛在陳循洲名下,陳循洲被抄家流放,這些田地也就全部充公,成了官府的官田。和原本佃戶的租賃關系依舊保留,佃租則永遠和朝廷稅收保持一致,朝廷征稅幾何,佃租就收多少。
朝廷的稅收如今是二成,比陳家漲租前的三成還要低,佃戶們歡欣鼓舞,背在身上沉重負擔終于卸去,宛如一夜之間重獲新生。
從前田地雖是掛在陳循洲名下,但耕種和管理都是陳家族人在做,幾乎可以說是依托于陳循洲生活。如今田地沒了,陳家人也就失去了最主要的生計,不僅沒了從前的富貴,連走在路上要遭人鄙夷吐口水。
有的陳家人實在受不了,便變賣了僅剩的家產,離開敘州府遠走他鄉。一時間走的走,抓的抓,陳家如今還能安然在敘州府待下去的,多是些老弱之人。
短短十數日,陳家煊赫之勢,頹然垮塌。
陳循洲是咎由自取,陳家人大部分人也并非無辜,顧云霽雖然很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但跟在他身邊的師爺陳培時,同樣是出自陳家,這些天眼見著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陳培時跟在顧云霽身邊有兩年多了,辦事盡心竭力,不可謂不忠心。顧云霽查過他,作為陳家的偏房,他家家境比較普通,未曾欺凌百姓,反倒常遭到嫡系子弟的打壓。
見陳培時臉色不好,顧云霽有些不忍,試探著開口:“陳培時,你最近……怎么樣?陳家……”
陳培時明白他的意思,擠出一個笑容:“大人放心,我沒事。雖然陳家落敗了,但大人您在敘州府威望高,我是您的師爺,大家伙兒看在您的面子上,沒為難我家。我們家這一房,在陳家眾多分支中如今算得上比較好過的。”
“這些年來,族里人沒少干虧良心的事情,說到底這都是他們咎由自取,也是我們陳家咎由自取,怨不了別人。何況我家是比較幸運的,沒怎么受損失,從前是什么樣,現在還是什么樣,把日子安安樂樂過下去就已經很好了。”
話雖如此說,但畢竟是自己出身的家族,沒有誰能以一顆平常心看待家族的落敗,陳培時這樣想,無非是一種自己對自己的開導罷了。
立場不同,顧云霽不好說什么,便只能沉默下去,拍了拍陳培時的肩以示安慰。
日子一天天過去,顧云霽在府衙的公務生活又回歸平淡。
嚴正謙還是和從前一樣不怎么管事,沒了陳循洲,新的同知尚未上任,敘州府衙里的大小公務便都落到了顧云霽一個人的頭上。他每日忙得分身乏術,不知不覺間,又一個冬天悄然來臨。
臘月里,顧云霽難得休沐,剛好這日下了一場紛紛揚揚的細雪,給大街小巷披上一件輕薄的素裝。
蜀中處于西南,北有秦嶺阻擋南下南下寒風,氣候相對溫和,冬日下雪算是比較稀奇的罕景,惹得百姓們紛紛走出燒著火爐的屋子,冒著寒意出門賞雪。
徐書華伸手接住一片細碎的雪沫,看著它瞬間融化在掌心,略含失落地道:“這雪太小了,一落在身上就化成了水,簡直讓人分不清到底是雨還是雪。”
顧云霽看她玉白的指節凍得通紅,便攏到自己的掌中暖了暖,笑道:“西南好歹也是南方,下場雪已是不易,哪能奢望像在京城那樣,雪花大得如同鵝毛一般?你瞧,外面那些行人還得打傘呢。”
“西南還算不錯,我們是幸運的,來敘州府的第三個年頭就能碰上下雪,我長在江南那么多年,卻一次雪都沒見過。”
徐書華被顧云霽這話勾起感慨,目光悠遠道:“原來都三年了啊,感覺你調任西南好像還在昨天。說起來,年底馬上就要進行官員政績的綜合考評了,你覺得你會留任還是升遷?”
“說不好。”顧云霽回憶起來,“第一年咱們在路上就耗了五個月,到敘州府的時候已經九月了,因為時間太短,當年只評了個‘中中’,中規中矩,沒什么值得說的。”
“第二年還不錯,評了個‘上下’,今年若是能再評一個‘上下’,就達到了升遷的標準,但到底能不能升也說不好,畢竟今年還遭了一次旱災呢。”
“就算要升遷,也未必會離開西南,遠的不說,就說敘州府內,這不還有個同知的空缺?”
徐書華抬眸看他:“那你還想繼續留在敘州府嗎?”
顧云霽想了想,道:“留不留都可以,但就我自己來說,我有點想回江南。自從當年赴京趕考會試以后,就只有當初來敘州府上任中途轉乘時,在松江府停留了幾天,時間太短,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認真算起來,我已經有六七年沒有在江南生活過了,還真有些想念。”
徐書華也道:“別是說你,我也有好長時間沒有回去過了,說來遺憾,你我都是江南籍貫,咱們的女兒卻連江南長什么樣子都沒怎么見過。”
顧云霽溫聲安慰:“會有機會的,終有一日,咱們不僅能回到江南,還能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