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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臘梅尖銳的聲音提了起來:“王昭陽,你怎么能睜眼說瞎話呢,我什么時候見過你的錢!”
王昭陽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心力憔悴地說道:“媽,回去吧。”
每次朱臘梅過來,她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從自己這里薅錢。
他突然就想回到過去。
那時候,他每個月四十多塊錢,一開始他也和其他同事一樣,每個月寄十幾二十塊錢回去,自從生下彤彤后,凌小月就不干了。
每個月的工資一到手,她就吵著拿去,說是有了孩子,家里的開銷也大了,每個月二十多塊錢用得緊巴巴的。
一開始,他只覺得凌小月是在胡攪蠻纏。
那時候家里也體恤他,就不再問他要錢,家里的日子過得雖然不怎么樣,但比以前確實要好了不少。
可自從凌小月開始做生意后,他是親眼看到她挑著水果沿街串巷的叫賣。
那一個夏天,她整個人都黑了幾個度。
可即便是這樣,她還是樂此不疲。
漸漸的,生意做大了,她將水果生意甩了出去,做起百貨生意。
一轉眼就開了個店。
自從知道她開了個店,王昭陽聽到這個消息都有些發懵。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凌小月一直是在藏拙。
她是個有眼光的。
不過短短一年時間,她愣是從一無所有到蓋起了一棟七層樓的酒店。
聽王昭陽再一次說要自己回去,朱臘梅整個人都怒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他:“王昭陽,你真是有了媳婦就忘了娘!”
“當年要不是你弟弟把讀書的機會讓給你,你哪來的今天!”
王昭陽波瀾不驚地說道:“媽,都過去這么多年的事你到現在還在提?”
“你到底想做什么!”
朱臘梅一邊哭一邊說:“我想做什么,我就是想要你也給我建一棟房子,再給我五千塊錢給你弟弟娶媳婦兒!”
王昭陽明白了。
他已經勸不動她了。
他從來都沒覺得像今天這么疲憊過。
“我這兩年雖然賺了些錢,但是,我有多少外債你清楚嗎?”
王昭陽說道:“我到現在還欠了銀行幾十萬,我哪有錢給你?”
朱臘梅聽到這個消息眼睛突然就瞪圓了。
她結結巴巴地說道:“你說什么,你做生意沒賺到錢,反而還欠了銀行幾十萬?”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
幾十萬啊!
那可不是一兩萬!
“你跟我說說,你這錢是怎么欠的?”
王昭陽冷笑:“媽,提起錢你就來精神了?是不是我欠銀行這幾十萬你要給我還?”
朱臘梅眼珠子轉得飛快,冷哼:“那我管不著,錢是你欠的,跟我可沒關系。”
“今天你不給我五千塊錢,我就不走了。”
“你愛走不走。”
王昭陽也失去了耐性,對兩個服務員說道:“今天營業到此為止,你們先在家里休息兩天,兩天后再過來。我處理一下家事。”
此時店里正好沒有顧人,李社英看了烏雅蘭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就離開了。
王昭陽則將門關上,問朱臘梅:“你今天還要在這里坐一夜嗎?”
朱臘梅似乎早就看出了他的打算。
說道:“我哪里也不去,你要是不給我錢,我就將這里的衣服都扔出去,我說得出就做得到。”
不見棺材不掉淚。
王昭陽見她這么執著,知道多說無益,只好說道:“媽,這樣吧,你今天還沒吃飯吧,要不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談。”
一聽到吃飯,朱臘梅當即站了起來,剛走出店門,王昭陽就將她的行李也帶了出來。
“小花,你先過去那邊吧。”
他打定主意了,今天哪怕是用蠻的也要將朱臘梅送到火車上去。
朱臘梅不疑有他,連忙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王昭陽先是帶著她去吃了飯,趁著上菜的工夫,偷偷給趙松柏打了個電話,讓他去火車站買一張去浮遷縣的火車票,然后在售票廳門口等著自己。
等到朱臘梅吃飽喝足,王昭陽直接坐上人力三輪車,將她拉到火車站。
來到火車站朱臘梅就傻眼了。
“王昭陽,你帶我來火車站做什么!”
王昭陽再次點了根煙,狠狠吸了一口,說道:“媽,你別怪我,我說了要你回老家去,那就你只能回老家去。”
他從身上掏出五十塊錢遞給她,“這五十塊錢你拿著,以后沒事就不要來清浦市了。”
朱臘梅聞言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只不過是想找王昭陽拿幾千塊錢而已,而他卻拿五十塊錢就打發自己了?
“王昭陽,你——”
王昭陽根本就不理會她的大呼小叫,在售票廳門口找到趙松柏,從他手里接過票塞給朱臘梅。
“媽,你在這里也幫不上我什么忙,你還是回家去照顧爸爸去吧。”
朱臘梅傻眼了。
她根本就沒想過王昭陽竟然真的會送她走。
她連忙說道:“昭陽,你給我說清楚,我做了什么事才讓你這么厭惡我?”
王昭陽自嘲地笑了笑,“媽,你說你做了什么?”
“是五千塊錢?我不要了行不行?”
朱臘梅突然就有種預感。
她這次回去,王昭陽肯定不會再給自己寄錢。
都說由儉入奢易,這兩年,有王昭陽每個月的幾十塊錢,她在老家過得很滋潤。
別人餐桌上一個月都難得見到幾次葷腥,她每個星期都能到割一次肉吃。
家里的雞蛋,她也是想吃就吃,想賣就賣。
她已經過習慣了這種好日子,她是真的不想再過那種一個月都見不到幾次葷腥的日子了。
“媽不要了行不行?”她嘶啞著嗓子說道,“媽不要了,你不要趕媽走。”
“媽,你別這樣,家里還有那么多地要種,你忍心讓爸一個人在家里做?你還是回去吧,以后,多了沒有,我每個月給你寄二十塊錢買肉吃。”
再怎么說她也是自己的母親,要自己真的不管她,王昭陽根本就做不到。
“對了,你不識字,你上了火車就去問列車員,讓他帶你去你的座位。”
“在車上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東西,千萬別丟了。火車到浮遷縣時,列車員會喊你的。你記得下火車時一定要拿好自己的東西。”
“到了浮遷縣,也別不舍得吃住。”
正說著,趙松柏忽然說道:“哥,兩點半的火車,現在已經兩點了,快檢票了。”
朱臘梅還想說什么,王昭陽拎起她的東西就往候車廳里走去。
進入候車廳,他到底不放心,又買了一張月臺票,就陪著朱臘梅坐在候車廳里。
“昭陽,我能不能不回去?”
朱臘梅見王昭陽動真格的,她忽然就后悔了。
她好不容易才和王昭興丟下王學坤來到清浦市,哪能這么快就回去?
以前每次她過來,凌小月雖然嘴上說著不待見她,可每次都大包小包的讓她拎回去。
而這一次要是她就這么灰溜溜地回去,老家的那些人指不定會怎么編排她。
“媽,這里是清浦市,我和小月的生意又忙,根本就沒時間照顧你。”王昭陽看著她,“而且你也看到了,你住了三天院,小月來看過你嗎?”
“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心也不是一天涼的。你以前怎么對小月,就不要怪小月怎么對你。”
聽到王昭陽這話,朱臘梅整顆心都涼透了。
她悔不當初!
“至于你說昭興要娶媳婦兒,真有那么一天的話,你就發個電報給我,我會趕回來的。”
“另外家里要蓋房子,我還是那句話,昭興出多少錢,我就出多少錢。”
“他也快三十了,你還要寵他到什么時候?”
說完,王昭陽就靜靜地坐著,不管朱臘梅怎么哀求,他都無動于衷。
將朱臘梅送到火車上,王昭陽守到火車開車后才轉身。
朱臘梅的眼淚他不是沒看到。
可為了讓她長記性,他只能出此下策。
回到酒店,凌家人圍坐在一起,似乎是在勸小花。
看到他一個人回來,眾人大感意外,凌玥還是問道:“昭陽,媽呢?”
“我將她送上火車了。”
王昭陽故作輕松地說完,又對凌小花說道:“小花,對不起啊,我媽她就是那樣一個人,你不要往心里去。”
凌小花悶悶地說道:“我也想不往心里去,可是我一想到她罵我的那些話,我心里就憋得慌。”
無緣無故挨了頓罵,換了誰誰心里都不好受。
王昭陽還想說些什么,就看到凌玥沖他搖了搖頭:“你真放心她一個人回去?”
王昭陽無奈地說道:“我肯定不放心啊,所以,我讓趙松柏跟著去了。”
但他沒告訴朱臘梅。
如果他跟朱臘梅說了,說不定趙松柏又會莫名其妙的挨頓罵。
王彩鳳瞪著他:“小王啊,不是我說你,你媽好不容易來一趟,你怎么就不告訴我們呢,而且她還住了三天院。”
“媽,你也知道我媽那個人。”王昭陽無奈地說道,“如果你去看她了,以她那個脾氣,她肯定連你一塊罵。”
“所以,我才不讓他們告訴你,還故意讓你去服裝廠看看。”
王彩鳳心里還是過意不去。
親家母大老遠的來一趟,她都沒去看她,就算知道她不待見自己女兒,她心里也像是卡了根刺似的難受。
最后,還是凌長青發了話:“行了,老婆子,你也別多想,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老兩口一把年紀了,操那個心做什么!”
“瞧你說的什么話!”王彩鳳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卻又無可奈何地說道:“行吧,既然你們都這么說,那我就不管了。”
朱臘梅上了火車,眼睜睜地看著王昭陽頭也不回地離開,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心酸。
自己年輕的時候好強,誰都不放在眼里。
在老家也沒少和人吵架拌嘴,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她和鄰居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大打出手。
她那時候力氣大,看著瘦瘦小小的,卻輕而易舉地將鄰居打倒在地。
兩家人以前同氣連枝,自從打了那一架后,兩家人就再也沒了往來。
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
村里只要有敢惹她的人,她通通打上門,直到將對方打服為止。
所以,即使當年王昭陽考上大學,除了村長來道了聲喜,就只有和她要好的幾戶人家送了幾個雞蛋過來。
王昭陽畢業后她就張羅著給他說媒。
可事實上,王昭陽的婚禮辦得一點都不風光。
她張羅了二十多桌,最后卻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五六桌。
氣得她第二天就站在村頭的槐樹下破口大罵了整整一天。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
可是這一次,她的親生兒子竟然跟她說什么“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心也不是一天涼的”,她才幡然醒悟。
怪不得凌小月這么多年寧可帶著孩子住在外也絕不回家。
怪不得上次王學坤過來看病,凌小月和王學坤有說有笑的,不管自己怎么和她搭話,她卻根本就不理自己。
怪不得自己這次住院,她連面都不露。
自己是真的錯了。
火車轟隆隆地跑了七個小時,到達浮遷縣時天都黑透了。
出了火車站,凜冽的寒風從脖頸里灌進來,她凍得打了個哆嗦。
可現在身邊一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她只好悶著頭往前走。
以前王昭興陪在她的身邊,會帶她去住旅館。
這一次,王昭興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什么事都要她親歷親為。
而她又是個睜眼瞎,斗大的字也不認識幾個,更別說住什么旅館不旅館的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只是挎著行李,卯足勁往前走。
好不容易按照記憶的路來到了一個旅館前,她鼓足勇氣要了間房。
第二天,回到老家時,一對上王學坤那似要吃人的目光時,她沒由來的打了個寒戰。
“朱臘梅,你還想不想過了,不想過我們就去把婚離了,你以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絕不說什么!”
朱臘梅一陣苦笑,垂下頭默默進了屋,開始收拾起來。
幾天不在家,家里亂得一團糟。
地也不知道幾天沒打掃了,到處都是雞屎鴨屎。
桌上了碗筷也堆成了小山。
還有盆里的臟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