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安支票遞到一半,又縮回手,慌忙的掏出錢包,把里面的鈔票,連著零零碎碎的硬幣,統統倒出,一股腦地堆在了左手上,連著支票一起,送到了宋浣溪面前!
幸好他手大,兜的住這亂七八糟的一把錢。
面前這一堆鈔票,除去一張一百紙幣,余下五塊十塊的紙幣不過兩三張,硬幣倒是多。
宋浣溪一見,便知道陳校長囊中羞澀,這一張百元大鈔,是撐場面用的,能看不能動,余下才是他的私房。
她笑了起來,“陳校長,你把錢都給我,晚上下班,是準備走路回家嗎?”
據她所知,陳啟安家在沙田,離學校所在的獅子山,坐電車還要半個鐘,走起來,至少要兩個小時。
陳啟安也是急智,毫不猶豫地應道:“我找Mrs任借一點車費。”
宋浣溪啞然失笑,她直接拈走了陳啟安手中的那一張百元大鈔,“我的確很缺錢,這一張,就算我借先生的。”
少女眼神堅定,顯然這已是她的最后決定。
陳啟安捧著錢的手慢慢垂落,一臉落寞:“我實在是對不住你父親。”
提到父親,宋浣溪也不由沉默下來,片刻后,她認真的開口道:
“先生不必如此難過,父親說過,做人做事,無愧于心便好。”
“我為了養大弟妹,中斷學業,情非得已,卻無愧于心。”
陳啟安長嘆一聲,“高陽兄不愧為吾輩楷模,一生勤勤懇懇教書育人,最后更是倒在了講臺上——”
“可惜——”
宋浣溪默然,英國人開的教會學校,就是這樣,學費便宜,相應的,教師的薪資也不高。
父親意外去世后,更是沒有半點人情味,找了律師來談,只賠了三個月薪水。
幸好父親一直在外兼職補習班的教習,幾年下來存了點錢,不然她連中五都讀不下來。
若不是這學校的學費實在便宜,她早把三姐弟的學藉一起轉走了。
再一次作別陳啟安,宋浣溪轉身離去。
剛才她為了安慰陳啟安,說了句父親的舊語,其實還有一句,父親更常掛在嘴邊,她沒有說。
“錢是英雄膽,這個世道,你沒有錢,做人都要矮上三分,無論你以后想做什么,都要先確保自己銀錢充裕。”
這句話,父親說過太多次,讓她深以為誡,父親去世后,更是完全以此為行事準則。
就如之前中五擇科,她明明更喜歡另外一科,權衡利弊后,仍是選了就業錢景更好的法學。
種種思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宋浣溪轉眼已經到了二樓,此時上課時間,教員們大多去了教室,辦公樓里十分安靜。
看著前方開著門的活動室,再看看活動室上方懸掛著的戲劇社的門牌,宋浣溪腳步一頓。
她輟學以后,和同學們再無交集,本打算悄然離去,不和任何人做別。
沒想到還是習慣性的走到了這里。
宋浣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最后一次了——從此以后,這個小小的愛好,就要深埋心間了。
也許多年以后,等她金錢自由,她會重拾這個小小的愛好。
也有可能,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不再是她的愛好。
但此時此刻,她是真的難過。
宋浣溪放縱自己腳尖向前,朝著活動室走去。
不知道誰在里面,就小小的道個別吧!
聽到腳步聲,窗邊斜靠在書桌上,沐浴在陽光中的年輕男生轉過了身,他穿著白色襯衣,黑色長褲,襯衣外套了件淺棕色的毛衣背心。
男生只有十七八的樣子,膚色白皙,眉眼十分精致,看到宋浣溪,立刻皺起了眉頭。
宋浣溪:“……”
怎么是這家伙!
她果然是太沖動了。
二話不說,她轉身就要離開,身后卻傳來了死對頭的質問:“宋浣溪,上課時間,你跑來這里干什么?!”
宋浣溪腳步一頓,回頭微微一笑,“自然是為了見我的朱麗葉——”
她順勢背起了臺詞:“噓!那邊窗戶里亮起的是什么光?哦,那是東方!朱麗葉就是太陽!”
馬溫綸白皙的臉瞬間變得鐵青,他厭惡的開了口:“宋浣溪,我真討厭你。”
宋浣溪輕呵一聲:“……好巧,我也一樣。”
她精準地模仿了馬溫綸的表情,皺眉撇嘴一氣呵成:“討厭你。”
馬溫綸:“……!”
可惡!
兩個人之間的結怨緣自于一出劇。
戲劇社排演莎翁的名作《羅密歐與朱麗葉》,宋浣溪憑實力拿下了羅密歐一角,馬溫綸氣極之下,不甘失敗,硬是在一眾女同學手中搶下了朱麗葉一角。
別說,這小子扮的朱麗葉膚白貌美,很是讓人驚艷!
公演后,女同學們紛紛打聽宋同學,男同學們則全都在問:馬同學是哪個?!
據說,馬溫綸收到了不少來自熱情的男同學們的情書和鮮花!
從此后,馬溫綸就將這段黑歷史視為奇恥大辱。
偏偏宋浣溪就是活生生的證據,哪怕她站著不動,也在提醒馬溫綸:他做過什么蠢事!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后,宋浣溪突然覺得無趣,馬上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對方還可以繼續追求戲劇之路,她卻再難有機會踏上這條路——
想到這里,宋浣溪緩緩吐出一口氣,悠悠道:“恭喜你,如愿以償了,以后再也見不到我了。”
馬溫綸愣了下,“你要死了?”
宋浣溪唇角扯了扯:“……抱歉,只是退學。”
馬溫綸的眉頭皺了起來,宋浣溪發現,這小子的眉頭不皺那么緊的時候,就,還挺好看的——
有一種西子捧心黛玉蹙眉的美。
罪過罪過,又不由自主的幫馬同學變裝了。
馬溫綸追問道:“因為什么?!你不是通過了法學預科考試?”
宋浣溪坦然道:“因為窮。”
馬溫綸:“??”
片刻后,他大步走到了宋浣溪面前,面無表情地掏出黑色錢夾,抓出一把百元大鈔,“夠不夠?”
宋浣溪:“!!”
她十分艱難的把視線挪開:“……不用了,謝謝。”
頓了下,她忍不住問道:“你怎么這么有錢?”
馬溫綸奇怪的看著她:“你不知道我姓馬?”
這次輪到宋浣溪皺眉了:“……這和你有錢,有什么關系?”
她不以為然地又補充道:“難道我改姓馬,就會變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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