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皇帝很會收買人心。寧朔認為自己要不是身子里面多了條命,此刻應當已經跪在地上說忠心之言了。
他也確實要跪在地上說一通自己對大越對皇帝的忠心。
說完了,皇帝很是感動,認為這是一場君臣相宜的場面,似乎是來了興致,又拉著他說起了今年的恩科。
“朕今年大壽,如何加不得恩科呢?”
但這般的事情也有好幾個人在那里阻攔來阻攔去,讓皇帝都氣笑了。
他道:“再這般下去,這江山是朕的還是他們的?”
寧朔又跪了下去。
伴君如伴虎,這點尤其不好。動不動就要跪。他惶恐道:“陛下,您消氣。”
皇帝對他還是很滿意的,虛扶一把,“起來起來,朕又不是說你。”
寧朔表現得戰戰兢兢。
這就是“交淺言深”,但皇帝對他“交淺言深”,他也要為君分憂,這才是皇帝的目的。
他擦擦汗,“陛下,臣有罪,臣努力不跪。”
皇帝大笑起來,“你說話比你父兄都有趣。”
想到寧國公和寧朝那張臉,他笑著問:“聽聞你家老四也是張偏癱的臉,是真的嗎?”
寧朔:“是……也不是。他之前是跟父兄一般的,但自從去年定了親之后,便活潑了起來,總是一臉的……甜蜜。”
皇帝這回是真大笑了,一點也不摻假,瞬間就覺得跟寧朔說話實在是舒服,不雨川倒是藏著個好人才。
他道:“朕記得他定的是黃尚書家的女兒吧?”
寧朔:“是。”
皇帝回憶:“黃尚書這個人啊也是個老古板,朕記得他家的兒子叫正經,女兒叫正氣。”
寧朔:“陛下好記性,正是這兩個名字。”
他身邊的太監就頓了頓,小聲笑著道:“陛下,奴才聽聞黃姑娘的小字也定了。”
皇帝好奇,“哦?叫什么?”
太監就看向寧朔,寧朔躬身:“猛女。”
皇帝噗一聲笑出來,震耳欲聾。
他連日里被大臣們攪和的郁悶之心也沒了,道:“哎喲,這個黃尚書,真是……真是……”
真是半天也沒有說個合適的詞,寧朔便接了一句,“不管他人死活。”
皇帝聞言,又大笑起來,“極是,極是。”
這般說了一番話,皇帝越發看重寧朔,還真說起朝堂的事情來。
“前些日子,朕還沒說要給江南之地加賦稅,便有人進言要朕減稅。”
寧朔就道:“臣知曉此事。”
皇帝嘆息,“可是國庫空虛,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才是,便只能先依了他們,朕知曉,江南百姓也確實是難的。”
寧朔垂眸,并不答話。他很清楚,皇帝這話也不是朕的向他問策,而是在談著談著話的時候,忍不住抱怨兩句。
這是皇帝的習慣,他作為隨蘭時的時候也經常被這般抱怨,他只是沒想到這個身份第一次見皇帝,也有此殊榮。
他忍不住看皇帝,他似乎比起五年前來更加蒼老了一些,鬢邊的白發多了許多,看起來慈眉善目了些。
等皇帝說完了,他才得以說了一句,“陛下,臣認識那位上書的大人。”
皇帝哦了一句,“你怎么認識?”
寧朔:“臣去吏部的時候碰見過,說過幾句話,后來去伍大人家里吃宴,又碰見了。”
皇帝就嘆息,“他真是膽大妄為,若是之前,朕早就宰了他,如今朕脾氣好多了,便只打了他十板子。”
又道:“你去吏部做什么?”
寧朔:“先生讓臣去取貢士的名單。”
皇帝皺眉,“取這個做什么?”
寧朔就躬身道:“隨家案發時,似乎……江南和渝州書院的人并沒有為隨伯英說話。”
皇帝眼睛睜了睜,今日第一次露出鄭重的神情,“哦?那你查出了什么?”
寧朔搖頭,“并沒有,只是發現……發現江南的貢士實在是多,北邊的貢士倒是少。”
皇帝便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很好。”
確實是很好。這也是他為什么要增加恩科的緣由。
皇帝是想以增加恩科做件大事的。此事他誰也沒說,只是拋出了江南賦稅為誘餌,讓大臣們來阻攔他,于是阻攔他一次,難道還要阻攔他兩次嗎?當他堅持要再開一次恩科的時候,他們就要揣摩揣摩了。
皇帝自有自己的謀劃,但這謀劃也不用跟個還沒有步入官場的孩子說,只道:“寧朔,你若是能一直如此,朕也算是有了一個賢臣。”
這個孩子雖然還小,但說話做事都很合他的心意,他就要提拔提拔——今年開恩科的事情,要不要他摻和摻和呢?
皇帝一時之間決定不下,索性就先放了他回去,“等隔日有空了朕再找你說說話。”
寧朔自然答是,這才慢慢退了出去。
他此時已經完全平靜了下來,當走出大殿的那一瞬間,他看向烈日,轉瞬就又被刺得眼睛疼。
真是諷刺。
皇帝已經將他們父子看成了過去的一段緣盡。
緣來緣去,緣分已盡。
——你是盡了,但父親呢?
他喃喃道:“父親,值得嗎?”
無論你是為了什么而赴死,都值得嗎?
他轉身,再次看向大殿上的牌匾。清凈明和。
這是皇帝親自寫的。他寫上去的時候,父親就在一邊磨墨,彼時自己還小,正和太子坐在門邊捧著書讀,等他寫好了,喚了他們去看,還大笑著道:“好啊,好,一片祥和,皇家如此,天下亦是如此。”
父親扶著梯子,皇帝踩著階梯而上,親自將牌匾掛在了這方大殿之上。
往日的事情歷歷在目,他走到這牌匾之下都能想得起年幼之事,皇帝竟然就已經忘卻了嗎?
他轉身慢慢的朝著宮外走去,想起方才跟皇帝的對答,心越來越沉。
——皇帝可以不信父親貪污,也可以信父親貪污。但無論信不信,他都不會說起父親如同說一個陌生人的模樣。
信,他會氣憤父親竟然被誣陷,不信,他會憤怒父親竟然背叛了自己。
而不是像今日一般說——
緣盡而已。
寧朔深吸一口氣,手越來越攥緊,心劇烈的疼痛起來。
——父親,這就是你追隨的主嗎?
而后,陽光刺眼之處,他看見太子走了過來,笑著道:“阿朔,好巧。”
寧朔手攥出了血,“是,好巧。”
太子:“去東宮坐坐?孤有事相求。”
他嘆息道:“是私事。孤有個美人,她自從生完孩子之后就有些不舒服,你家的妹妹和表妹來過幾次,陪她說了會話,她便高興些,但這些日子她們不來,她又落寞了下去。”
他說:“太子妃便說要囑咐你一些話給你家姊妹,孤本想著讓太子妃說給孤,孤再說給你就好,但太子妃卻執意不肯。”
這般的緣由……寧朔懶得多說。
他只是先點了點頭,而后再次看向烈日。
父親不值得,自己也是不值得的。
昭昭更是不值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