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去的是刑部的牢房,黃大人作為刑部尚書自然提前侯著了。黃正經少爺跟在自家老父親身邊,先給不雨川見禮,然后朝著寧朔笑,“你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喪氣的模樣?”
寧朔低聲道:“這是關押死人的地方,我自然是笑不出來的。”
不雨川看了他一眼,“是,這是關押死人的地方。”
他往前面走了幾步,帶著三人往里面緩緩走去,等到了關押死囚的地方,而后道:“你們在外面等著吧,我自己進去看看。”
黃大人猶豫,“不用下官陪著嗎?”
不雨川頷首,“不過是見個故人罷了……一個人去正好。”
寧朔便站在了牢門外。從他站立的地方到關押死囚的甲字號牢房里,隔著一條長長的走道。走道兩邊的牢房里面關押著即將問斬的死囚。他遠遠看過去,只見不雨川一路走,兩邊的犯人都沖過去隔著柵欄伸手要抓他的衣裳。
這些亡命之徒,在人世間也待不了幾日了。他們戾氣重,有些人即便是大喊自己是冤枉的也是一臉兇相,有些人叫囂著要殺人更是一點也不掩飾惡念——在如此喧囂著陰郁之氣的地方,不雨川挺直了腰背,目不斜視,慢慢的走到甲字號牢房邊上。
這是關押朝廷重臣的地方。像這種地方,一般人是關不進來的。距離上一次被關,還是五年前的隨伯英,自他之后,這間牢獄便再沒有人待過了。在他之前,也應有五六年沒有進過人。
前五年,后五年,十年之內,只有他一人。即便要有鬼魂居于此地,也應該只有他一人。
不雨川恍然一陣,看著四處黑暗的牢獄,內心的空寂越來越深。
——當年隨伯英進來的時候,是什么滋味呢?
——當年隨伯英死在這里的時候,又是什么滋味呢?
他心一揪,再回首,眼前一花,竟然似乎在牢獄里面看見了坐在地上的隨伯英。他戴著手銬腳銬,就那般平靜的坐在地上,平靜的看著地上污穢的稻草,平靜的等著自己的死期。
然后緩緩抬眸,好像在說:你來了。
不雨川情不自禁往前面走了幾步,但眼前的人又變成了一抹塵埃,在本就暗不見人日的地方消失了。他一個機靈,再次轉身的時候,便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不雨川瞇眼,努力去看他,卻在這一瞬間好似又花了眼。
他似乎看見了蘭時。
牢獄門口,蘭時站直了身子,眸子冷冷的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罪人,在審判他的罪行,又像是在同情他,同情他的死期也不遠了。
不雨川心里一漏,快走幾步上前,卻被地上的東西絆住了腳,然后跌跌撞撞幾步,在摔倒之前,被身前的人扶了起來。
“先生——可要點燈?”
不雨川回過神,伸出手,狠狠的擰了自己一把,喃喃道:“是阿朔啊。”
寧朔靜靜的扶起他,“先生以為是誰?”
不雨川苦笑,“我以為是蘭時。”
他在這牢獄之中,倒是愿意坦誠,“我已經有三次,將你認作蘭時了。阿朔,你跟蘭時,真的很像很像。”
寧朔彎腰,將地上絆住不雨川的東西撿起來,而后拿到油燈下看了看,發現是一截木頭。
那木頭上沾染著血跡,血跡污穢黑了一塊,一看就是好幾年了。他一只手慢慢的縮進袖子里,一只手緊緊的攥著木頭放在不雨川面前,低沉出聲:“先生,這應該是你故人之血。你若是想緬懷故人,這截木頭應該最好。”
不雨川卻遲疑的看著他,“——蘭時?”
寧朔頓了頓,輕笑出聲,“先生今日是第二次說這個名字了。”
不雨川所有的恍惚化成一聲長長的嘆息,“是,在這里,我總是對他有愧的。”
寧朔便將木頭收回袖子里,道:“先生,你眼眶里含著淚,淚水容易蒙住人的視線,眼花也是常有的。”
不雨川這才發現自己眸子濕潤了。他擦擦眼淚,道:“這段日子,我總夢見伯英叫我來。”
夢里的伯英穿著囚服,笑著道:“不雨大人,你看見蘭時了嗎?”
不雨川醒來的時候總是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睡著。
但今日來了這里,他發現夢里的伯英笑著跟他說話,是他對自己一種寬恕。
伯英不會對他笑了。
若是他被人利用,誤判了此案,伯英不會怪罪他。若是伯英就此死去,伯英也不會怪罪他,但是蘭時因此去世了。
伯英恨他。
不雨川閉上眼睛,“此時眼淚,怕是在羞辱故人了。”
寧朔攙扶著他,頓了頓還是道:“總比那些真兇要光明磊落的,先生不必如此自責。想來隨大人在天有知,也不會怪你的。”
他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誰又怪得了誰呢?”
不雨川卻突然大聲道了一句,“不是的——蘭時是可以救下的!”
他睜大眼睛,“隨伯英一案,我查了又查,都與蘭時無關,就是這般,我才更相信自己的判斷是真,因為我判定了隨伯英不會讓蘭時沾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若是查出來蘭時有貪,我才會懷疑背后是不是有人推波助瀾。”
“我沉浸案件,太子妃便來找我,她來求過我——她讓我放蘭時出來,我卻想著是關在刑部牢獄里,應該出不了事情——且父有罪,子關押,乃是天經地義的。我這輩子從不徇私枉法,我一輩子沒有錯過,我就沒有答應——”
他說到這里,已然激動得咳嗽起來,而后聲音弱了下去,喃喃道:“所以我自大,我高潔,我不肯容情,我任由蘭時被人關在這座大牢里活活折磨死了。”
寧朔閉眼,“先生,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沒想到有人能買通獄卒施私刑。”
不雨川推開他的手,搖搖晃晃站穩,“但我總想著,總想著,要是我當時有一顆私心就好了。”
“要是有當時點了頭,一切是不是都會不同呢?”
“要是我當時多查幾年,一切會不會不同呢?”
“我昏了頭了,我在聽見棠溪——”
聲音截然而知,寧朔卻看了過去,“什么?”
不雨川擺了擺手,“無事,無事。”
他頹然的走了出去,“故人不肯見我,我也無臉見他,走吧,走吧。”
2在凌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