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第122章
小溪妝里,蛛網密結,看得出很多年沒有人住了,院子里面草木叢生,碎石眾多,無人收拾。但里面雕梁畫棟,湖石豎立,還有幾個湯泉,便也能看得出繁華之意。
繁華之后的衰腐,讓這座別院看起來帶著些大廈將傾的頹然。寧朔每走一步,便覺得心里冷一分。但他今日是帶著意圖來的,即便心再冷顫,也不能表現出來,反而要帶著一種興致去打量這些斷壁殘垣。
太子隨后跟來的時候,便看見逆光之中的寧朔正抬著頭,打量著一間屋子。
他心一緊,不著痕跡的看了看東邊廂房一眼,然后喊了一句,“阿朔,你看什么呢?”
寧朔輕聲道:“殿下,我在找雀兒。”
太子左右看了看,“孤怎么沒看見?”
寧朔:“是,臣也沒看見,分明是看見它進來了……好生奇怪。上回也是看見了的,卻也沒找到。”
他的目光掃向了屋子里。
太子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再沒想到寧朔竟然這般的大膽,不但進院子,還想進屋子,連忙阻止,“你當這是什么地方!隨家之地,孤都不敢進,你也太放肆了些。”
但又怕他生氣,只能低下聲音道:“你家一向謹慎,孤是怕你被……抓了把柄。”
寧朔看著太子笑了笑。
跟太子一塊十幾年,寧朔其實很懂太子的一些小表情,小動作。比如現在,他看著鎮定,其實慌張得很。他抬起頭,看向了幾個廂房,瞇起眼睛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泉水池子。
這處別院是陛下賜給父親的。當年父親還是陛下賞識信任并委以重任的臣子,所以什么都愿意給好的。父親不敢推遲,卻也不敢用。他曾笑著道:“蘭時,你以后也要知曉,陛下是君,殿下也是君,咱們可以與君相好,卻也只能忠君,不能失去了做臣子的本分。”
所以小溪山后來也沒有來過。
但卻在景泰十八年,這座院子里面賃給了人住。賃給了誰呢?寧朔不得而知,父親沒說,他也沒問。彼時他沒有將這個事情當做是大事,還沉浸在為太子打壓晉王,鞏固儲君之位的事上,根本沒有管這些。但后來隨家的高樓在一瞬間倒塌,倒是讓寧朔想起了這件事情。
若是沒有意外,這應當是一個很關鍵的證據。因為無論是當初在牢獄里,還是后來問不雨川,都將這段分明很重要的證據隱瞞下去了。
所以,他依舊不知曉住在這里面的是什么人。
寧朔看向太子,他想,也許太子知曉。但太子剛剛的所作所為,也是在掩飾。他怕有人查出什么來。
查出什么來呢?
查出這里面住了什么人嗎?
寧朔想起朝廷給父親定的罪。上面說,父親在景泰十一年前往江南賑災,卻私藏官銀。賑災銀兩共計五百萬兩,父親卻私藏百萬兩在京中小溪山別院,用石頭代替官銀,運往江南,隨后打點江南官員,以十萬兩白銀讓其同流合污,做下貪污之事,致百姓生死于不顧,所以罪該萬死。
當時身在牢獄的寧朔就覺得這份定罪的案卷極為不對。但只當是不雨川是晉王的人,陛下順水推舟,所以才一手造成這份冤屈。他一直當這是心照不宣的冤案看,所以很多事情并不曾細想。可是現在不雨川不是晉王的人,他看起來事事都有根據,那為什么還會交上那么一份簡單的案卷呢?
他心里早就起了疑云。因為這其中有一個很大的缺漏:即便有江南官員指正父親與其貪污,按照不雨川的謹慎,也是不能定罪的。再者說,父親從來不住小溪妝,小溪妝從景泰十八年就一直租賃給人住,景泰二十三年發現罪證,那為什么不能是景泰十八年到景泰二十三年間,這個租賃之人將臟銀送到了小溪妝呢?
沒有人懷疑。自有人說,這銀子是景泰十一年送來的,不關景泰十八年的事情。可為什么案卷里面,提也不提此事呢?
必定有事情被人瞞了下來。
如今看來,太子也知曉這瞞下來的事情。他看向太子,本是有意要詐他幾句,卻突然抬眸之間,看見了他頭上的白頭發。
寧朔一頓,口中的話就有些說不出來了。倒是太子,瞧見他看向自己的頭,有些疑惑的問,“怎么了?”
寧朔別過頭,低聲道:“只看見了殿下頭上的白發。”
太子就笑起來,“無事,這些年,頭發總白。太子妃要給孤拔了,孤總不愿意,想等它自己脫掉。”
他說完,才察覺此話有些心酸,便對寧朔道:“你可瞧見了雀兒?若是沒有瞧見,咱們便出去吧。雖進隨府之地,不曾有什么大干系,但還是不宜多留。”
寧朔今日察覺出了太子知曉小溪妝之事,便當賺著了,并不多留,免得引起懷疑。他頷首,“是,謹遵殿下之意。”
這話一說,太子又有些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
因有了上午這般一段事,晚間寧國公府設宴,太子也去了。栗氏畢恭畢敬,太子笑著道:“孤一個人在別院里面倒是寂寞,來這里正好。”
他依舊坐在順王身側,看著倒是溫和。此時,他的目光倒從未看過盛宴鈴一眼,甚至問都不曾問一句,好似昨日里對她感興趣的不是他。
栗氏悄悄松了一口氣,對太子的感官好了一些——至少不強人所難。她盡心盡力的做本分之事,太子跟順王聊著雕刻之事,說著說著,又拉著寧朔說話,然后指著寧朔道:“四弟,我極為喜歡他,看著他,我便想到了咱們這個年歲的時候。”
順王也很滿意寧朔,夸道:“從前是個悶葫蘆,好在后來想明白了,開始開朗起來,如今瞧著是個讀書的好料子。”
太子就道:“我也瞧著是。”
又喝了幾杯酒,拉著寧朔道:“以后私下里,你也不用稱呼我為殿下,叫聲阿兄就好。咱們相見如故,雖然稱不上忘年交,卻也是心神通達。”
寧朔自然不會應允,連忙說不敢。太子也不強求,他只表明自己的態度,然后就笑,還要做詩句。順王詩句不好,隨意寫了幾句,太子倒是琢磨出了“今夕何夕,明日何時”的感悟,然后好似喝醉了一般,過了一會摸著自己的頭發道:“我這般年紀,就開始狂生白發……父皇給我取名壽客,也不知曉我能活多久。”
此話一出,寧朔等人自然要跪下,順王煩太子擾了宴席,卻也被他這句話所感染了一絲悲戚,倒是好言相勸,“太子殿下正是最好的年紀,不過是操勞國事多了幾根白發而已,不用掛懷,父皇給您的小字最是好,將來必定是要長壽的。”
太子便歪歪扭扭的站起來,“今日是孤不對,喝多了幾杯,便出了醉語。”
他笑著道:“孤這就回去歇息了,你們繼續。”
他慢緩緩的由余平扶著走,走過今晚一直裝啞巴似的盛宴鈴身邊時,腳步不停,但卻從她緊握的雙手中能看得出,她從蘭時那里聽過壽客的名字。
她昨日里說,壽客不曾跟她提過他一言半語,他也相信。那她是從何得知壽客的名字呢?
太子想到了那本十二花神記。
那本書是蘭時送給他的。在里面打趣他緊張娶太子妃之事。彼時他因馬上要成婚,還害羞得很,追著蘭時打了半個東宮。后來蘭時要被送往嶺南,他不知道要送些什么,要說些什么,便拿出這本書來,放在了馬車上。
彼時,他只想用這本書對蘭時說。
——望君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