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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宴鈴回到自己的屋子后,就開始拿出筆和紙開始寫寫畫畫。這是先生教她的。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記性再好也要把所見所聞記下來,以便日后用時不會記錯。
想事情也是一樣的。萬般思緒,繁冗陳雜,卻總有一個頭緒。把頭緒寫在紙上,順著頭緒去想,就能把事情想清楚。
先生教過她這個法子,她卻從來沒用過。她生性膽小,怯糯,從未碰見什么大事,也沒碰見需要往深處去想的事情,所以從未用上過這個法子。
沒想到第一次用,竟然是在查隨府的貪污案。
但她即便從表兄那里知曉了隨仲英案子的經過,卻依舊難以寫下一個頭緒。
想了許久,她鄭重的在紙上寫上了隨蘭時三個字。
她的頭緒,究其根本,便是這三個字。
屋外起風了。書案就在窗戶邊,徐媽媽過來關窗戶,念念叨叨,“京都的天就是變得快!”
然后拉著官桂往外面去,“別打攪姑娘,她在寫字呢。”
官桂嚼著果餅,“寫什么?”
徐媽媽瞪她,“我哪里知曉,我又不識字。”
官桂就笑嘻嘻的道:“估計是寫信給老爺夫人,算算時間,他們第一封回信也快到了。”
一邊走一邊關門,屋子里暗下來,燈影籠在盛宴鈴身上,讓她多了一層晦澀不明。
她提筆,在另外一張紙上寫下了一個景字。
景先生,蘭時。
景蘭時。
她看見過這個名字的。這個名字就供奉在先生的長明燈旁邊,世上姓景的人少,她還特意記了記。
大雄寶殿寺里的長明燈應該是按照供奉的時間擺放的。這盞燈就放在先生的身邊,是跟先生差不多時間逝去的么?
先生是三月去世的,她從嶺南到京都,一共走了三月,雖然走得慢,但若是京都也有人知曉這個消息,大概也就是在五月和六月。
按照時間來算,又或者點長明燈的人不好一時半會出來做法事,拖到了六月……會不會……這個叫景蘭時的牌位,就是先生的?
假若這個念頭是對的,那是誰給先生立的長明燈?
她抽絲剝繭,一層一層的開始剝落那些露在她面前只有一層薄薄絲的真相。
她放下筆,揉了揉頭,不再繼續深想。
頭開始痛了。
這是一種很稀奇的感覺。她從前沒有因為想事情而頭痛過。盛宴鈴嘆口氣,打開窗戶想透透氣,發現已經開始下雨。
雨下得很大,打在窗戶外面已經掉葉子的桃花樹上,啪嗒一下,一片葉子就打掉了。
她不免有些傷秋。
人就如同這秋日之景,之物,總有逝去的時候。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接手,雨從她的指頭縫里卻露了出去。
徐媽媽聽見開窗的聲音,趕緊打開門探進頭看了眼,可不得了,哎喲哎喲進門,“小祖宗!別伸出手去碰雨,多臟啊,這都是龍王爺的口水!”
盛宴鈴:“……”
她收回了手。
徐媽媽還在念叨,“你寫信寫好了?”
盛宴鈴,“什么信?”
徐媽媽:“瞧你剛剛在寫字,還以為是寫給老爺夫人的信呢。”
盛宴鈴:“早寫好了,就等著寄出去了。”
徐媽媽伺候她凈手,“那你方才寫什么啊?”
盛宴鈴抿唇,“在……在寫詩。”
她有些傷懷,“秋日悲憫,蟬也悲鳴——”
徐媽媽截過話頭,“哦,那你寫出勞什子詩沒?悲鳴?誰哭了?蟬哭?蟬還哭呢?那玩意也不好吃!哭也不吃它!”
看見是吃過的,還吃過大虧。
徐媽媽利索的伺候她上床睡覺,“姑娘睡吧,等哪天有空了徐媽媽給你炸螞蚱吃。”
盛宴鈴拒絕:“我不吃了吧。”
徐媽媽:“那你想吃什么啊?”
盛宴鈴就小聲的哼了哼,蒙上被子生悶氣,“媽媽,你回去睡吧,我什么也不想吃,我想睡了。”
徐媽媽便哎了一句,“留燈嗎?”
盛宴鈴:“留著吧。”
徐媽媽就出去了。
盛宴鈴翻了個身,很是嘆息:被徐媽媽攪和一通,她都忘記自己剛剛傷心的事情了。
秋日之景跟徐媽媽,分不清哪一個更讓人傷心。
她又翻了個身,正要迷迷糊糊的睡過去,突然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蘭時……是春日。春日,景,春日景——”
會不會因為這三個字,所以他化姓為景呢?
這是極有可能的。
她又睡不著了。
因為她想,這可能不是他第一次化為景姓了。若是第一次化為景姓,大雄寶殿寺里面的那盞長明燈為什么也姓景呢?有沒有可能先生之前也曾經化為景姓呢?
她翻個身,又想:先生書里寫的“壽客”又是誰?先生就在京都,那這位“壽客”應該也是京都人,先生之前與他那么好,先生的長明燈會不會是他立的?
不,立長明燈的這個人,一定是清楚先生還活著的。
會是誰呢?
太子?太子妃?
她覺得自己想得越來越清楚,卻又越來越思緒牽扯眾多,許多事情又亂了起來。
而且現在的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測罷了。而且每一個猜測,都毫無依據,只是根據她對先生的了解和自己習慣性的揣摩。
盛宴鈴頹然閉眼,一夜未睡。第二日栗氏早早來看她,看見她這副神色嚇了一跳,“你這是怎么了?”
盛宴鈴低頭,不好意思的撒謊,“昨夜聽雨,便想寫詩,詩句未成,一夜沒睡。”
栗氏抱著她,“我的兒,哪里就要這般去熬自己的身子!你又不用考狀元,時間多得很,一日沒寫出來,就寫兩日嘛,又不著急。”
盛宴鈴嘆息,“嗯。”
然后抓著栗氏的袖子道:“姨母,我想過幾日去大雄寶殿寺里給先生祭拜祭拜,我昨晚夢見他了。”
栗氏:“那就去,我也去給你三表兄還愿,我也許愿了的。”
然后叫人去熬些補藥來,“你們這些讀書啊,總愛磋磨自己。”
正要走,卻突然又計上心頭,跑去跟寧朔道:“你過兩日騰出一日給我吧?我要帶著你去還愿,菩薩保佑你如今身子看見,咱們要感恩的。”
寧朔正要找借口去溪山別院,聞言道:“母親去就好了吧?兒子還有事情呢。”
栗氏:“什么事?”
寧朔:“想著去巡莊子,寫文章給不雨先生。到時候必須要言之有物才行,所以要每一處都走走。”
一般說這話,栗氏是要妥協的。但今日一聽,覺得空出一日來也不是要緊。畢竟立業重要,成家也一定重要。
她眼睛咕嚕咕嚕轉,“那你空出一日來吧,我一人去,怕佛祖怪罪。宴鈴也去呢,我到時候帶著她多忙,你去了,也能幫我一把。”
寧朔腦海里閃過一個念頭,心頭一跳,“表妹去大雄寶殿寺做什么?”
栗氏:“說是昨晚夢見先生了,想去拜拜。”
她嘆息,“哎,宴鈴今日臉色極為不好。她說昨晚做詩句……”
栗氏說什么,寧朔已經有些聽不清了。他深呼吸一口氣,“表妹一夜未睡?”
栗氏:“是啊是啊。”
寧朔就知曉,她急著去大雄寶殿寺里,一定是想起了那個供奉在她給他供奉的長明燈旁,太子供奉的那盞,寫著景蘭時名字的長明燈。
他不由得嘆氣:好一個聰慧的小姑娘,馬上就要查到太子頭上去了。
她這般一鼓作氣往前面查,再順著她下去,恐怕要出事。但她已然知曉了這么多,又堅信他沒有貪污,勸導又沒有用。
她雖然膽兒小,但倔。
倔得跟頭小牛一般……
——令人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