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聲鼓響,蘇禾看著面前登仙鼓緩緩閉上眼睛。
又感知不到了!
登仙鼓還在面前,但在他感應中卻又再次消失,那道仙機聯接不到登仙鼓了。
蘇禾換做龍龜血脈,一樣感知不到登仙鼓的存在,玄武、朱雀……
所有一切都感知不到,好似登仙鼓徹底消失一般。
他看著面前登仙鼓,咧嘴笑了起來,果然敲鼓不可能那么簡單,前三聲是仙機。蘇禾條條大路登仙途,連敲三聲沒有任何停頓。
接下來卻又不知是什么?
蘇禾沉默。
歸望山中,神識交替。
“敢問洞虛師兄,這位道友前三鼓以何物敲?”
洞虛師兄乃是登仙鼓器靈,雖然不像尋常法寶和器靈同體一人,洞虛師兄想與登仙鼓重新融合有幾分困難,但器靈就是器靈,總能感知到內部。
洞虛聲音傳來:“以仙道叩鼓。”
諸人點點頭,仙道確是登仙鼓最常見的擊鼓方式。拜入歸望山者,半數人走的都是仙道擊鼓。
常見,不代表簡單。擊鼓從無簡單一說。
世間萬法皆可成仙,一字一句一文一書,甚至凡人武術、醫術真正悟到頂點,其內所蘊含的大道,足以將人推至仙人境。
但想靠仙道敲響登仙鼓,不是你知道這條道便可,而是這條道你走下去切實可行,你真有手段走通,可真正成仙才可!
換言之,仙路暢通,才可!
否則豈不是隨便有一部成仙功法便能敲鼓?
仙道雖難,對拜入山門者——是人就可!
“不過能在大日食敲響登仙鼓,他之感悟必可直達青云。”
大日食增加了難度,原先三分仙道便可敲鼓,這時候至少要五分。
這種狀態下能連敲三聲,此子有望在仙道上更進一步。
配他家紀妃雪倒也不算辱沒。
眾人看著蘇禾。
蘇禾緩緩睜開眼,眼中一抹懷疑,抬手向三聲鼓摸去,似是不敢相信一般。
手放在三聲鼓上,輕輕一敲。
一聲鼓聲傳遍四野,比前三聲皆要轟鳴,沉悶聲后,好似雷霆一般,向四方滾滾而去。
前三鼓問仙,中三鼓問人!
蘇禾心中了然,當他明悟中三鼓以何物敲時,登仙鼓便再次被感知到,輕輕一擊響徹寰宇。
人非人。
諸天萬界天地之間一切生靈,草木植被,游魚走獸,盡皆是人。
這個道理在蘇禾開三重天,凝聚眾生時便深有體會,蘇禾眼中內世界一草一木與游魚走獸沒有任何差別。
人道!
人道原就與仙道并駕齊驅,并無高下之分。就像丫丫的皇道。亦是人道分支,走到頂點……他老丈人?
仙者飄渺,人者自強。
蘇禾口中呢喃:“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未曾等蘇禾敲鼓,登仙鼓自鳴,這一聲鼓不似先前雷鳴,反而帶著幾分沉寂,桀驁。
鼓聲遍傳,登仙鼓四方,所有人同時產生一道幻象。
大雨瓢潑,洪流肆虐,眾生求生。
蒼鷹泣血嘶鳴,振翅擊于云霄,破云而上,羽照日光。
蒼狼于洪水之中奮力刨爪,一次次嗆水一次次浮出,十次百次,終能于水中自由,甚至有鰭代爪,成了水中精靈。
有人高地建屋,建壩堵水,開山引流,于大雨洪水中高歌。
君子以自強不息!
一聲鼓鳴,帶著蘇禾的呢喃傳向玄荒各地,聲雖小,氣勢卻如天如日。
在這一刻,仿佛大日食帶來的陰寒都被驅散了一般。
歸望山的調笑和指點一時間盡皆落了下去。陷入一片寂靜,許久才有洞虛的聲音傳來。
“只這一句,他便有資格入歸望山……爭道子!”
道子才有資格繼承掌教之位。歸望山不分主脈支脈,任何人都有資格爭奪道子之位。
這一句話便可來爭奪道子之位,只要不碰上妖孽,甚至有很大機會成功。
洞虛感慨著,就見蘇禾又向前一步,口中又有聲音傳來:“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
又一聲鼓聲傳遍四方,幻象改變。洪水之后大地復蘇,草兒吸飽了水分不住生長。
大樹折斷被洪水沖爛的樹干,樹根上重新發芽生長,又一棵大樹生長起來。
百獸競逐,人類繁衍。
大地承載萬物!
蘇禾研究卦象,始終沒有頭緒。每人對卦的理解都不相同,每人看卦皆不一樣。
大易破碎,卦的研究便越來越個人化。
蘇禾只能從前世去找答案。可惜前世沒有通讀易經,做不到憑空造物。
不過知曉三五十句經典卻是沒問題的。
前世世界,太多人一眼易經不曾看過,卻對其中內容耳熟能詳,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曉,自己說的是易經。
易已經融入生活點點滴滴,刻進血脈,剔除不了,磨滅不掉。
蘇禾就靠撿漏的些許句子參悟卦象。
六聲鐘響,玄荒徹底沉寂了,大多數人不知發生了什么,但從那鐘聲中飄飄渺渺聽到的聲音,卻不知讓多少人陷入了頓悟之中。
登仙鼓洞虛,面色難得的嚴肅起來,轉頭看著紀妃雪深深拜了下去:“仙子說得對,不必!”
有夫如此,何必要人幫忙?有這般感悟在身,莫說大日食,便是末法時代,也攔不住他敲響登仙鼓。
聽他所言,紀妃雪清冷秀面上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一絲笑。
嘴角微微挑起,看向蘇禾的目光卻是無盡驕傲,無盡情義。
旁人對蘇禾的敬佩,讓她比自己得了敬佩還要歡喜。
六聲鼓畢蘇禾卻沒有離開,依舊站在空中看著登仙鼓,這時候連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外面山川中看向蘇禾的目光不再酸丟丟的艷羨和嫉妒。
歸望山內也沒了品頭論足的聲音,都看著蘇禾屏氣凝神等著下一聲響的到來。
后兩句聲音忽然間就讓他們對第七聲期待了起來。
這樣的人,該入歸望山。
蘇禾依舊保持著抬手的姿態,看著登仙鼓眼中迷惑之后是一陣苦笑。
前三聲問仙,中三聲問人,后三聲問道!
或者說它一直都在問道,只是蘇禾自己給它定了“仙”和“人”的基調,仙是道,人亦是道。
蘇禾沒能看穿沒能直指根本,所以才有了仙和人。但當年道主以凡人老叟身份,連敲八聲登仙鼓,必是一眼直接看穿登仙鼓所求。
問道八響。
必然不似蘇禾這般,響三聲停聲許久,再響三聲。而是一聲接著一聲,響徹天地。
否則單單是三響后的空窗期都足以餓死一個凡人。
登仙鼓耗神!
凡人一問必然餓到前胸貼后背。
隔著千萬年忽然被人背刺一擊,蘇禾竟有幾分被打擊的感覺。
他搖搖頭將腦海雜念排空,緩緩向前一步,以登仙鼓散出的意蘊為指引,梳理自己近百年修行,對道的感悟。
內世界乾坤圈自然而然的從太阿山上浮起,懸在星空之中,溝通天地人三界,散出陰陽交錯的光華,一對兒陰陽魚在星辰間追逐嬉戲。
開天神器本就是神獸大道的凝聚。
乾坤圈道韻緩緩落在登仙鼓上,沉寂許久的登仙鼓漸漸亮了起來,隨即一聲鼓響,一聲鼓響卻如同有重音一般,一陰一陽交錯鼓聲向四方傳去。
果然七響了!
眾人唏噓感慨,卻又覺得理所當然。
只是這第七聲,似乎沒有五六聲的驚艷與厚重,若那兩聲放在這里,才叫人驚嘆。
洞虛怪異的看向紀妃雪。旁人只能感知到鼓聲中的陰陽大道,他身為登仙鼓器靈,卻能感知到蘇禾雙修之道的精深。
紀妃雪面色不變,依舊一臉清冷冰霜,似是不查。只在看向蘇禾時,才一點羞憤閃過。
這色胚,悟出的大道居然是這般模樣……
其他人不明就里,只聽著幽幽鼓聲,看著準備收手的蘇禾。
一絲遺憾升起。
七聲便是這位道友的極限了么?不知為何,歸望山亙古存在能敲響七聲者不過兩手之數,在蘇禾身上卻讓人升起遺憾的感覺。
蘇禾卻甚是滿意。
七響直入歸望山,省了太多麻煩。能感知到第七聲響后,登仙鼓已經將他的信息傳向冥冥之中。
歸望山沒有命燈一類的東西,卻在冥冥至高之地,有屬于自己的領地。
蘇禾感知了一下,標記之地甚是熟悉——本命星空!
修士踏天二重之后凝聚本命星辰的地方。
他雖然沒有本命星辰,但打碎過不少旁人的本命星辰。
歸望山就是歸望山,道起之地,果然與眾不同,弟子印記都是留在這般地方。
蘇禾笑了笑準備走下半空,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傳入耳中:“龜仔,敲九響。”
聲音溫和平緩。
泰祖。
老家伙的目光果然一直落在蘇禾身上。
蘇禾怔住了,回頭看看登仙鼓,又四方尋找泰祖卻不得見。那老龜不在諸天萬界。
蘇禾眨眨眼睛,老祖怎么想的?登仙鼓是想敲就能敲的?
他榨干了啊!
有白靈給他作弊,蘇禾開天都不曾專門領悟過大道,能敲響第七聲都是天賦異稟。
老祖要暗箱操作?
如果泰祖來敲……敲不響九聲才不正常吧。
蘇禾心中略定,又抬手向登仙鼓摸去,再次勾連登仙鼓。
四方已經要散開的神識,隨著他的動作又聚集了過來,紛紛露出驚喜,方才只是中場休息?
能說出那般真言,對大道感悟精深至極才理所當然吧?
道主之后,還有人能再敲第八聲響?
眾人望著半空蘇禾,忽然呼吸急促了起來,連歸望山中那道虛無縹緲的意志,都落在了這邊。
山中那些看熱鬧的,一眼不眨的盯著。臉上再無嫉妒的表情。
人都是這樣,對手高不可攀時一切雜念便隨之消散。
當蘇禾敲響第四聲時,他們覺得與這不知名道友之間的距離就已經不可計量,當敲響第七聲時蘇禾已經不是競爭對手。
紀妃雪看著蘇禾,表情清冷,眼中卻帶著笑意,只是意念不曾集中,心神一分為二,一半在蘇禾身上,一半在體悟蘇禾方才的真言。
蘇禾眉頭微微皺起,溝通登仙鼓卻沒感知到泰祖輔助何在。
泰祖晃點他,還是真要他憑本事自己敲鼓?
敲登仙鼓是私人之事,前三聲或能相助,從第四聲開始旁人便絕對插不上手了。
但那時泰祖,真想插手必然有手段。
其他人噤若寒蟬安靜等著,卻不見蘇禾動作,嗡鳴聲又悄悄響起。
卻沒有懷疑蘇禾能不能敲響登仙鼓,反而在疑惑,是不是大日食導致這位道友發揮不出來?
第五六聲的驚艷,讓他們對蘇禾升起迷之信任,第七聲差了些,但也能感悟到陰陽之道的龐大駁雜。
陰陽乃是大道,也是基礎,有陰陽必有衍生,或許衍生大道被日食所掩?
果然便不該在這時間來敲鼓的。
蘇禾靜了半晌,不見泰祖動作,嘴角微微彎起,泰祖要他自己敲了。
蘇禾笑了笑,那就別怪他作弊了。
大道三千,蘇禾一條沒有走通——他全有!
蘇禾閉上眼睛,手按在登仙鼓上,心中默誦道德經,一抹道韻順著掌心落在登仙鼓上。
道德經屬于蘇禾。
此世只他一人有,連傳授都做不到,是蘇禾的私物,刻在靈魂中,融在真靈內,湮不滅,磨不掉。
自然可用。
到今日蘇禾道韻已經可以控制,不再是只要默誦就向四方無差別散射,蘇禾可將道韻凝聚,控制散射方向,控制大小。
一抹道韻落在登仙鼓上。
登仙鼓整個兒震動一下,好似在顫抖,又似怔愣一下,隨即青光大盛。一抹青光照耀四方,隨著青光一聲鼓鳴好似從九霄降下,又似從九幽而升。
那鼓聲大極了,不傾盡全力去聽甚至聽不到。
大音希聲!
鼓聲蕩漾,整個玄荒在這一刻都安靜了下來,飛鳥滯空,游魚懸水,歸望山中所有神識都停了下來。
聽得七聲登仙鼓,向這邊探來的神識也都靜止在半空中,不敢妄動分毫,生怕錯過這鼓聲,生怕落下一絲。
哪怕不明就里,不知是什么,也本能的去聽,去悟。
鼓聲中道韻,其之大不可思,其之廣不可言,其之深不可測,仿佛這鼓聲便是世間一切,是眾生起源……
紀妃雪身旁,洞虛隨著鼓聲陷入迷茫,好似被人控制一般,一步一步走向登仙鼓,身子漸漸化作星光,一點點融入登仙鼓中。
非但聞鼓眾人,連蘇禾都靜止空中一動不動,沉浸在鼓聲中不可自拔。
道德經背多了,道韻感知多了,多少有些抗藥性,此刻登仙鼓以異樣手段將道韻演繹出來,對蘇禾的沖擊遠遠超過了所有聞鼓之人。
道韻返在身上,竟有種遇到自己的感覺。
那道韻,仿佛是他自身韻律。
道便是他,他便是道。
原也如此,道德經原本就與他不分彼此,想通這一點,道德經好似找到歸宿一般。
在蘇禾體內大放光明,一個個斗大的字,自冥冥之中顯現,落在肉身,落在意識,落在內世界中,忽隱忽現。
仔細看每一個字跡,都是龍龜孔雀,或游水,或飛翔。想辨認,卻又無論如何分辨不出來。
就好像夢中看字,分明應該認得,卻始終讀不出來。
但在這字出現的一剎那,登仙鼓又一聲鼓鳴,響徹寰宇。
鼓面如鏡,顯出三個字跡:道可道……
登仙鼓墜落在地,好似承載不起這三個字一般,從天空砸落在地,竟嗶嗶啵啵要破碎開來。
“先生,饒我!”洞虛聲音從登仙鼓中傳出來:“在下…承受不住!”
他聲音艱難,好似扛著一座大山。
蘇禾恍然回神,伸手向登仙鼓摸去,向回一帶,鼓面上“道可道”三字便落在手心,隨之消失。
蘇禾內世界,幾道字跡閃爍,像是顯露真形一般,可以讀出來了。
道可道,非常道!
這字緩緩升空,降落下來,落在了太阿山頂,高高懸掛,給人近在咫尺隨時可取的感覺,但真接觸卻又虛無縹緲,遠在天邊不可捉摸。
內世界眾生無感,連幽冥界踏天七重的沂河和鬼將都沒有反應,似乎看不到滿世界飄動的字跡,更看不到太阿山上道德經開篇。
只有一身鎧甲的白虎,傻了一般歪著頭看著太阿山。
外界,沒了三字鎮壓,登仙鼓收拾布滿裂紋的身體,搖搖晃晃再次飛起,懸浮天空,隨即消失不見。
登仙鼓消失,半晌四方人才面面相覷,不敢置信的問道:“九…九響?”
他們恍然反應過來,不是如道主般的八響,是……九響!
九響,道祖親傳!(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