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以來。
姬明月主掌天心閣。
就見著了真顏色。
原來身為一個王府郡主,金枝玉葉出身的小女孩,可以說,姬明月日子應該過得無憂無慮才對。
別說干實事了,就算是做點家務事,都會把事情搞成一團糟。
這也是所有養尊處憂的千金小姐通病。
非不能也,實不為也。
但姬明月卻不同。
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之內,經歷了父母反目,兄妹睨墻,再到流落市井,艱辛度日,真可謂是處處危機,朝不保夕。
對于一般人來說,這種巨大的落差,足以擊潰一個人的的心志,指不定,哪一天就徹底受不了,神經崩毀了。
但是,姬明月不一樣,她在苦難的日子里,找到了心中的一束光。
接下來就是千里追殺,生離死別,再到父親狠心把他當作籌碼工具,看盡人情冷暖,再到揮劍自救,殺出重圍。
這是一種蛻變,就如浴火重生。
種種苦難并沒有擊垮這位看起來柔弱,實際上堅強的小姑娘。
她直面淋漓鮮血,甚至,親手將自己父王埋葬,告別過往,卻仍然保持著心靈有如明月般皎潔,照亮著漆黑夜空。
也守護著平王軍不為人知的最后一片凈土。
陳平之所以在正面戰場上縱橫捭闔,從不擔心身后會傳出什么縈縈茍茍的一些事情,就因為身后有著這么一柄劍,一柄天心明月劍。
可以說,剛過十六歲生日不久的小姑娘,還在花季年齡,就已背負了許多。
她一個人,活出了兩個人的精彩。
之所以能做到這一步。
不僅僅只是因為明月小郡主與陳平兩人同心,相互之間有著諸般共識。
還因為她的能力。
她總能夠在草莽之中,提拔選出一些最適合的人,放到最適合的位置之上。
更能知道,有那么一些顛沛流離,求而不得的高手,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明月在天,星河觀影],不但是一種心法境界,對敵之時妙用無窮。
更能燭照幽微,最能發現,別人心里最真切的想法。
如此一來,才能不被那些老江湖蒙騙,從無到有,短短數月時間,就扯起一張彌天蓋地的情報大網。
不但覆蓋江南、江東、西南、海外,就連朔方、玉京,中原各府各縣,都布下了一些暗子。
其中,雖然有著陳平揮灑出的海量銀錢作為支撐。
但是,姬明月的個人能力,也完全不用懷疑。
一般的小事,小郡主本人,就已經直接處理了。
并不會稟報到陳平這里來。
她知道,別看如今南方一統,平王麾下已是擁兵百萬,聲勢浩大至極。
在外人眼里,幾有問鼎天下之勢。
但是,真實情況,卻并非這么樂觀。
南方的安穩,強大的勢力,完全寄托在一個人的身上。
所有根基,都系于陳平一身。
若是陳平能保持一直強勢,一直縱橫不敗,那倒是好說。
若是陳平一朝敗北,對這四百一十四座大大小小城池,對數萬萬百姓的統治,很快就會如同海面上的影子一樣,成為世人眼里的笑話。
世人都是健忘的,更別提那些“朝生而暮死”,只求一口飽腹,終日辛勞度日的百姓。
他們不會理會這頭頂到底是哪一片天空有雨,哪一片天空晴朗。
他們只想著能夠活下去,活一天就是一天。
偶爾會贊嘆一聲,皇上英明。
或者嘆息一聲,天道不公。
如此而已。
今天,陳平可以在他們的心里種下烙印,鑄就仁德、無敵的形象。
明天,也可以變成暴虐、無能的樣子。
世事變化,人情反復,就是如此。
看起來不可思議,其實就很正常。
所以,姬明月知道,如今所有的事情,加起來,都比不上自家七哥修為的進步。
無論是北周王廷,還是大離玉京,都有著極其厲害的高手虎視耽耽。
從陳平的行止之中,也可以判斷出來。
想要對付那兩方勢力。
其實,自家這位一直表現得無所不能的七哥,真不是那么有把握。
甚至,她還看出來了,七哥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擔憂和急迫。
那是一種名為“焦慮”的情緒。
“一切的焦慮、不確定,只緣于自身實力的不足。”
這句話,還是七哥親口告訴自己的。
姬明月一點也不敢忘卻。
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想讓這南方大地安穩平和,快速發展起來。
不讓湖海興波,大肆編練兵馬,令萬民安樂。
她希望,沒有任何事情,干擾到七哥的修行。
可是,今日她發現自己忍不住了,這件事,看起來很小,實際上卻很大。
一個處理不好,有可能壞了七哥在南方的布局,壞了大好形勢。
聽著姬明月稟報上來的諸般信息。
饒是陳平自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稍亂的沉穩,也忍不住眉毛重重跳了一下。
“來者不善,善都不來,能做成此事者,背后之人很不簡單吶。”
他抬起頭來,目光似乎看穿了千山萬水,看到了暗里隱藏起來的刀光劍影。
天下爭龍,無所不用其極。
有些時候,戰爭往往發于微末,在對手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奠定了勝勢。
并不是每一場戰爭,都會打得轟轟烈烈,蕩氣回腸的。
就如姬明月小丫頭現在報上來的一些消息。
陳平隱隱嗅到了其中一些不好的味道。
也忍不住暗暗感嘆,小丫頭敏銳感知。
“把此事前因后果說一下,又有哪些人遇害。”
“遇害的人其實不多,目前只有三十六人,但是受到攻擊者,卻足足超過兩百余人。”
姬明月眉間微帶自責。
對方在短短十余日之間,就做下這等事情。
自己的反應還是有些慢了。
以至于,很多本可避免的損失,已經形成。
“影響最深刻的是鳳元圖先生巡視水利之時,受亂民沖擊,身受重創,并且,風評受害……事后有人審問,亂民首領曾在鳳家大肆擴張家族勢力之時,打壓殺害的游商和江湖散人。”
陳平呵呵輕笑,眼中卻全無笑意:“此事說起來也不冤枉他家,當初鳳家富甲天下,受他家逼迫,商事爭斗,也是刀光血影,被逼死的何止一家兩家。”
他已經猜到對方的手段了,無非就是揭露鳳家當年的惡事,再把這些事情,傳遍天下。
引起眾人仇視。
這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若說鳳家是壞人,沒人感興趣。
若說鳳家當初怎么珍珠如土金如鐵,那就有千千萬萬的人感趣了。
但凡一個商業家族的興起,骨子里肯定是滿溢著血腥原罪。
鳳元圖身為鳳家后人,無論他本人操守品德如何,父債子還,血脈罪孽在身,他的風評還能好到哪去。
換在后世某個時間段的說法,這位就是“資本家崽子”,在路燈上……吊……死,在臺上、斗……死,就是最讓人大快人心的做法。
“繼續說說吧,看看他們還有什么樣的手段?”
原秋先生,再進南云城時,受部下火并,斷了一臂,差點當場身死……
火并的原因也很簡單,傳出消息滿城皆知的,就是原秋先生當年曾為北周效力,為虎作倀,謀害百姓。”
所以說,名氣太大了也不好。
當初原秋原仲德被世人認知,就是他那“心慈手軟”的名氣,并且,還提出了“攻心十策”,以及“內圣外王”的謀略。
不說別的,就說他這套理論,直接間接,等若為北周兵不血刃,打開了南下的門戶。
若非他的出謀劃策,北周胡人腥膻之輩,又談什么進入中原就不離開了。
他們肯定也會像以往每一次那般,搶掠一番,就只能灰溜溜的離開。
因為,胡人是馬背習性,逐水草而居……在中原沒有根基,他們呆不住。
也正是原秋出于南朝,了解南朝,才能想出這等溫水煮青蛙的毒計。
看起來是“心慈手軟”,實際上是給北周胡騎插上了翅膀。
從此一飛沖天,有了改朝換代的資本。
從某方面來說,原秋此人是一個大大的人才,在內政民心方面尤其擅長。
這也是陳平明知他有大罪,又曾為敵方效力,仍然舍不得殺死,留他為了自家麾下治理地盤的原因。
這時,竟然傳出原秋,被人以“為胡人效力”的罪名攻擊,就連陳平都不得不叫一聲服氣。
他面色淡然。
心知對方這一招其實是攻心之計。
甚至,都不屬于陰謀的層次了。
陰謀之所以為陰謀,就是見不得陽光,一旦被發現之后,破壞力就會大大減少。
但對方這種做法,似陰謀又非陰謀,卻是直直打在自己的痛點上面。
而且,還偏偏不太好破。
“接下來呢?還有什么手段,一并說出來了吧。”
陳平看到姬明月的面色。
他知道,如果僅僅是鳳元圖和原秋遇襲一事,雖然有些影響到自家治政安排,卻也無傷大雅,畢竟這兩人都沒死。
名聲敗壞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反正他們都無處可去了,該干活還是得干活。
“問題就在這里了,但凡厲害謀士和治政官員,都出現了名聲上的抹黑,當然不僅僅是抹黑,如先前鳳元圖先生和原秋先生兩人,是被人揭了老底……
被掀底的,還有主政興慶府的小桌子,卻是被人傳出當初他家兄弟兩人同時那個……然后去靖海王府討個出身。
并且,把兩兄弟曾在求學之時,流連煙花之地,攀附權貴子弟,替人奔走,欺壓良善的事情,也一并說了出來。”
小桌子、小凳子兩人,少年時代,也跟許許多多的少年人一樣,走了不少的彎路。
當初破廟醒來之后,陳平與幾人相依為命,互相扶持。
漸漸的,也看出來了,小桌子、小凳子兩人本性其實不壞,只是功利心有些強了。
當然,有野心不是壞事,大抵是不滿足于本身生活現狀,想要努力向上爬,這無可厚非。
但這兩兄弟無論對別人如何,至少,對自己這位“七哥”,卻是很夠意思的。
當他們被胡人十三皇子麾下江湖好手拿住之后,被嚴刑拷打,任意凌虐,卻始終沒有出聲自己這位“七哥”。
甚至,小凳子還為此丟了性命。
小桌子也改了性情,從性情寬厚,變得陰沉起來。
陳平讓他跟著原秋學習治政之道,也是看在小桌子卓孟此人,本身就有著才學,也有著這方面的一些天賦,念在當日舊情,提攜一把而已。
就連他少年時候的一些爛事,也被人掀了底子。
陳平屬實沒想到。
背后的黑手,到底還有什么不知道的。
一些隱藏的最深的消息,很可能除了本人之外,就沒人知道,但都瞞不過這暗中操持一切的黑手。
說到這里,姬明月語氣越發低沉。
“漓陽城張永、王皓、唐子峰三人當場身死,不是被暴露出暗中上下其手,收受好處,欺壓百姓的事情,就是家中私藏錢財美妾……
還有,鬧得最大的,是廣云府知府秦淵,死在十四房小妾的肚皮上,當日,看笑話的人,在他的床底開出一個密室,從中起出百萬兩白銀。”
“所以,這些人都是意外身死?而且,他們的不光彩的事情,全都傳播出去了?”
陳平隱約明白了,對方如此做法的用意所在。
“消息倒是傳得沸沸揚揚的,意外身死,卻是未必,死去的三十六人,各居重要城池要害位置,其中有二十七人,是死在刀劍之下。
刀是割鹿刀,劍是仁義劍。”
姬明月神情有些無奈。
“這一刀一劍,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不但到處殺官,并且,還把那些丑事宣揚得四處都是,現如今,市井鄉鎮之間,最有名氣的,不是七哥您的義薄云天之名了,而是這兩人。”
“割鹿刀與仁義劍嗎?”
陳平拿起剛剛出爐,還溫熱著的風云榜單,就看到上面割鹿刀已經排在地榜第八,此人名叫張大牛,出身獵戶,受大戶欺壓,父母雙亡,逃入深山成為流民。后來得到奇遇,苦練功成,事后行道江湖,專殺貪官,救助弱小。
割鹿刀的“鹿”,自然不是說的這位張大牛俠士的打獵行為,而是代指天下。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要為天下割一刀,刮骨療毒,其氣魄何等驚人。
再加上這個土里巴嘰,讓人噴飯的名字,是不是很能讓底層百姓喜愛呢?
這根本就不用懷疑。
陳平甚至覺得,就憑他近些時日做下的這些事情,登高一呼,從者云集。
當然,他若是說,平王治下,全是藏污納垢所在,重用的官員,也全是壞人,相信,百姓們也是相信的。
也不用多說什么。
只是把那些貪……官的家資和美眷直接亮出來,把過往不堪一一羅列。
自然而然,底層百姓就人人稱快,高低也得說一句“殺得好。”
如果在平常時日,陳平自己都要說一聲“殺得好”。
但是,偏偏在這關鍵時刻,南方剛剛穩定下來,北周和南離虎視耽耽的當口,就暴露出如此多的蛀蟲來,并且,還不是陳平親自派人動手,甚至不是平王軍勢力自我清查,而是外人出手,這事就不太好說道了。
觀一葉而知秋。
上梁不正下梁必歪。
那么,下面全是這種人,上面的人又能好到哪去。
再怎么樣,一個尸位素餐的名頭就躲不過去。
享福、好處,你都得了,就是不干人事,不做正事。
欺負老百姓,才是專業的。
長此以往,民心丟了,福緣沒了,氣運大跌,看起來,損失不算太大,實際上,這是在挖陳平的根基。
這才是陳平覺得棘手的原因所在。
“你是說,三百一十八城,同時出現騷亂,有人遇刺,有人風評大壞,更多的人惶惶不可終日,連出門都不敢了。”
“是,不揪出這割鹿刀和仁義劍兩人,很可能會弄出大事來,對了,這割鹿刀似乎行蹤極其詭異,今日在東海,明日就可在漓陽,再過兩天,又可能出現在重陽城。”
明月郡主也有些不解。
皺著好看的小眉毛,神情微顯慎重。
她懷疑,這兩人是極厲害的大高手,故意裝扮先天境,讓人輕視的同時,也好連續出手。
“你啊你,這時就鉆牛角尖了吧,難道沒看出來,這兩人或許不只是兩人,而是兩個稱號呢?而且,無巧不巧的,偏偏在最恰當的時候,登上地榜,一人排名第五,一人第八,還全是底層百姓出身。”
一人出身獵戶逃民。
一人出身佃戶流民。
這割鹿刀和仁義劍兩人,叫做張大牛和李狗蛋,很巧吧,簡直是故意設計出來的一般。
而且,最巧的是,他們每做下一件事情,都必然掀底,永遠站在百姓的身邊,永遠,站在道德的最高處。
如此一套連招打下來。
陳平都感覺,自己還真是十惡不赦之徒。
麾下全都是臭魚爛蝦,蛇鼠一窩。
他甚至感受到了福緣的流失,從每天14點,漸變成13點了,很可能還會一天天往下跌。
“七哥是說,這是大離王朝,或者是北周胡人的手段?”
“或許是,或許不是,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風云榜一定是出手了。”
陳平笑道。
也不等姬明月小丫頭細想,直接揭開謎底。
“你是當局者迷了,手中掌控著天心閣,就以為天下有那么多人,會知道這許多隱秘嗎?
有些陰暗的隱秘事件,就連你布下的天心閣情報網羅都沒能探查出來,他們又何德何能,可以如此了如指掌?
除了一個組織,就再沒有任何人可以做到。”
陳平一眼看穿其中的奧妙。
一直以來,他就感覺到風云榜這個東西,有些不科學。
憑什么,自己當初一出手,就被看穿底細,就算是躲在幽深暗夜密林之中,出手招數,修為提升,都瞞不過那風云榜單。
這東西,到底是什么機制在發揮著作用。
又為何要排出榜單來。
難道,沒人知道,榜單一出,天下多事嗎?
如果是在上輩子,誰敢冒然排出這等榜單,肯定會招來暴力機構的瘋狂打擊。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為了一個排名殺來殺去,腥風血雨的,任何一個成熟的機構,都不會允許有這等勢力的存在。
能一直存在下去,很明顯,就是拿這榜單背后之人沒有辦法。
只有這個原因。
到底是誰在背后搞鬼,就很明白了。
“此時隱忍不得,天心閣所有高手,出手捕殺這伙人,這一次,讓師姐也一同出手,混元鐵騎全軍出動。”
陳平神情冷然,下令道。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
你算計民心,算計氣運福緣,卻不知道,百姓本就善變,今日恨你入骨,明日就會轉頭忘記。
他們不但不記恩,也不記仇,不記吃,也不記打。
從長遠看來,清除掉如此多的蛀蟲,純潔了隊伍,倒也是好事一件。
等到把這四處針對官員的勢力,徹底鏟除,再發幾張安民告示,就等于什么事情,也未曾發生過。
對于福緣的獲得,氣數的穩定,陳平是認真的。
這次準備下重手,哪怕是對付最神秘的一股勢力,也絕不手軟。
“是。”
姬明月叉手一禮,殺氣騰騰的派兵遣將,并尋找韓小茹,準備全面出手。
求月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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