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狂風刮過麻木無知覺的耳朵,艾克無意識的想到,要是精靈在這兒,尖耳朵都會被吹爛掉吧?
不過也沒差,他已經看見好幾個沒了耳朵的士兵,自己要是敢摸,耳朵就敢掉。
艾克傾斜著身體,像是攀登山峰一樣抵御無論轉向何方,總是能從前面吹來的惡意寒風。
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笨拙,直至倒在積雪之中。
他吃力地翻過身,跟在后面的士兵向他伸手。
艾克沒有去握住那只手,只是喘息著說:“我走不動了……”
他爬到路邊,坐在雪堆里。
“放心吧,暴風雪會掩埋我,不會暴露……”
艾克覺得有些熱,像是躺在了火塘里,暖洋洋的讓他想要睡覺。
越來越熱,還冒了些汗,他開始一件一件脫掉盔甲。
不斷有人從他面前沉默的走過,扔掉沉重的胸甲后,艾克的意識忽然恢復一絲清明。
他抬起手,逐漸凝固的指向前方,化作一個路標。
“安息吧……”
路過的格蘭文向這位不知名的同伴致敬,踩著前人蹚出的雪地前進。
不停有士兵倒下,鋪就出一條死亡之路。他們大都有著同樣的姿勢:將手指向前方,為后面的同伴指引方向。
比暴風雪和死亡,真正糟糕的是迷失方向。
記憶在不時變幻風向的傾斜雪花中毫無用處,總是有人絕望的消失在風雪之中。
格蘭文埋頭趕路,不知何時起,前面的腳印沒了。
自己迷路了,還是前面的都死光了?
格蘭文不敢想,只能蹚著膝蓋深的積雪跋涉,然后撞進一條死路。
山谷兩面是合攏的巖壁,風雪從頭上八九米高的斷崖吹過,像是一條雪花鋪成的路。
回頭?
格蘭文低下頭,看著滿是凍瘡,已經握不住長劍的腫脹手掌。
回不去了……
那滿是冰霜的睫毛陰影中的眼睛流露絕望,格蘭文搖搖晃晃地走到斷崖下,蹲下低頭,用胸甲和腿甲支撐起一個牢固的梯子,逐漸凝固。
如果有后來者……起碼會和自己一同組成通往生的出路。
若是此時暴風雪消失,便會看見覆蓋皚皚白雪的山脈中,延綿的黑點如一株嫩芽,在山脈的脈絡與溝壑之間綻放。
蓋瑞和約恩相互攙扶著抵達山谷,風雪褪去,抬起頭,便看見殘忍而壯觀的景象:十幾名士兵互相摞起,形成一條血肉長梯。
“該死的鼠人……”
約恩繃緊牙齒,渾身顫抖,分不清自己是憤怒還是寒冷。
“爬吧。”
蓋瑞走了過去。
犧牲……這些天他見得夠多了。
“抱歉了……”
看著低垂著頭,死去多時的戰友,蓋瑞低語一聲,踩著他的肩膀開始向上攀爬。
約恩跟在后面,紅著眼睛。想要落淚,但根本做不到。
蓋瑞不想一直踩著同伴的身體,一口氣爬到了最上面。
最后一截“梯子”的黑紫色手指死死勾住崖壁。他本有機會爬上去,但不知是沒了力氣還是發現梯子不穩當,最終成為了長梯的一部分。
“如果我活下來,我會割掉鼠人長老的頭顱獻祭給你們,我保證……”
蓋瑞低語,腳下一蹬,整個人翻進斷崖。
約恩的動作很慢,他不敢用力,唯恐驚擾了戰士們的長眠。
結果剛從斷崖后露出頭,迎面一陣狂風將他吹的向后仰去——
關鍵時刻,一雙手死死扣住他的胸甲,強行將他拖上斷崖。
約恩躺在雪地,大口大口地喘氣,差一點……差一點他就沒有任何價值的摔死在山谷里。
“還能走嗎?”蓋瑞問他。
約恩咬住嘴唇,沉默地翻身爬起。
暴風雪中出現兩個相互攙扶的人。
天色開始暗淡,夜晚將至。他們運氣不錯,在山窩中找到一處避風角。
已經有戰士縮在這里休息。
蓋瑞和約恩找了處風吹不到的地方,縮了進去。
陸續有士兵走進來,讓避風角有些熱鬧,只是無人說話,每個人都沉默的找到自己的位置,疲憊而麻木的休息。
天黑的很快,夜幕降臨,避風角內外變成了無光之夜,也不再有新的士兵進來。
清晨,一絲光亮照了進來。
拍掉胡須上的冰霜,蓋瑞喚醒約恩。
但他的狀態不太對,一直在發抖,眼睛也緊閉著。
“哥哥,我看不見了。”
蓋瑞心中一沉,伸手觸碰約恩的眼球——硬邦邦的,已經完全凍死。
約恩好像意識到什么,不再抖動:“我要死了嗎?”
蓋瑞沉默,約恩緊閉著眼,扯出一個釋然的笑:“別管我了,哥哥,繼續前進……”
“我也快到極——”
“不,你想讓我們所有人成為笑柄嗎?”約恩虛弱的低語,“難道要讓人們指著黑色守望軍團的番號嘲笑:看啊,這就是那群凍死的‘精銳’”
蓋瑞深吸口氣:“我不會讓那發生。”
約恩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去吧……”
“安息,我的弟弟。”
“晚安,哥哥。”
留下悄無聲息凍死在避風角的同伴和弟弟,蓋瑞和活過這一晚的人繼續出發。
沒有食物,沒有溫度,沒有救援……沒有感情。
蓋瑞的腦海里只剩前進一道意識。漸漸地,從“那雙腿好像不屬于自己了”變成“那具身體好像不屬于自己了”。
不知走了多久,又見到多少具倒在路邊的尸體,暴風雪好像減弱了……麻木的臉不再被風反復割裂,甚至有些溫暖。
我也到極限了嗎……
想到路邊脫掉衣服的尸體,蓋瑞苦笑,但凍僵的臉龐扯不起一絲笑容。
他想要找個地方坐著,迎接自己的死亡,但腿不聽他的,仍在往前。
前面出現一條山坡,他沿著山坡走了幾百米,忽然發現,“溫暖”不是幻覺,他離開了暴風雪肆虐的范圍。
吹過面龐的風從未如此柔和,那咆哮著撲來的雪花也變小、變細,輕飄飄的落在頭上。
蓋瑞走到了山坡的盡頭,目光落在遠方,所見景象讓他怔在那里。
嘎吱……嘎吱……
身后傳來幾道踩雪聲,蓋瑞回頭,看見隱約有戰友相互攙扶著從暴風雪中浮現。
他收回視線,重新眺望向前方一望無際,被冰凍的海岸線。
沒有海鷗盤旋,沒有晝夜不停的海浪聲,凍結的海水泛著晶瑩的冰花,仿佛亙古如此。
凍土的黎明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