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問題化作的冰冷大手倏地攫住安南的心臟，讓他有些難以呼吸。
仔細想想，自己確實對浮于表面的“真相”過于信任，而忽略了藏在冰層之下的陰影。
“天賦法術能拉來被困神靈”是安南按照邏輯和直覺推斷的，看起來也沒什么問題。
但如果祂們真的安然無恙，是誰建立了關起神靈的囚牢，又是誰打碎了神殿碎片？
正因這點，無數絕望的信徒自殺，陷入極端，只為得到神靈的回答。
因為安南是無信者，反而一直沒有意識這一點。
現在意識到了，連帶著發掘寶藏的驚喜也被冷水澆滅。
畢竟連整體由山銅打造，擁有符文，屬于神靈的神殿都變成了碎片，自己就算把法師塔建到100層好像也只是個一碰就折的木棍。
安南深吸了口氣，試圖緩解因莉莉絲直白的話而沉重起來的氣氛：“我們沒有證據呼應的是神靈，但也沒有證據呼應我們的是不可名狀的存在，說不定呼應我的其實是馬丁呢？”
適當的危機感能增加動力，但過量就變成絕望了。
但用處不大，在場的都是聰明人——而只有聰明人會為未來憂愁。
啪啪啪——
安南拍起手，回蕩的掌聲將法師們的注意聚集過來，
“你們知道我曾在平林鎮的蘇珊大嬸家生活過一段時間吧？”
這些常年在法師塔里做研究、發明的法師們流露不解，不過或多或少聽說過安南的傳奇故事。
“蘇珊大嬸和霍林叔叔有個叫馬丁的兒子，我們總是會一起去鎮子外的樹林閑逛。有一天，我們遇到一群狗頭人，當它們汪汪叫著朝我們沖來的時候，我們兩個從沒有跑的那么快。”
“我們滿身大汗的跑回家，又渴又累，我想去喝水，發現水杯里只有半杯，根本不夠喝的，覺得很失落。不過這時馬丁進來，他說，‘嘿，這兒有半杯水！’”
“這位馬丁先生是個智者。”一位大法師說。
“倒也不必……”安南話鋒一轉，“總之，起碼神殿碎片是真的。比起在那兒毫無意義的擔憂，不如化不安為力量，讓我們的法師塔也擁有和神殿一樣的符文怎么樣？”
故事是安南編的，但道理是真的。
敵人當前，是縮在房屋里哭泣，還是披上戰甲出去戰斗呢？
至于神靈們到底發生了什么……等小蜘蛛和傻貓回來了，再和祂們問清楚吧。
法師們互相對視，而后共同向安南低頭：“遵安南領主之意。”
“我們要花多久能解決這些符文？”安南放松地說。
莉莉絲道：“碎片上的符文殘破而不完整，我們需要先修復它們。”
“殘破？”
安南打量神殿碎片，除了一些碎片邊緣的符文是殘缺的，大多數符文都很完整。
莉莉絲不說話，只是釋放出一道放大顯像的法術，放大神殿碎片上的一枚符文。
這枚符文內部呈現出清晰的脈絡，猶如城市的街道整齊排列。每條脈絡都比螞蟻更小，比發絲更細。
“符文就是由這些脈絡組成的嗎……”安南的驚嘆還未說完，莉莉絲便又繼續放大起來。
原本如街道般排列的脈絡，漸漸顯現出它們的真實面目——無數根緊密相連的鏈條。
每一根鏈條都是由數以萬計的密集符文交織而成，而每一枚符文又是由縱橫交錯的魔法回路組成。
它們比頭發絲還要細上百倍，宛如最完美的藝術品。
實際上，這些符文幾乎代表艾倫世界最高等的魔法技藝。
莉莉絲操縱法術緩緩掃過碎片，在細微的剮蹭、劃痕、缺口掠過。這些呈現在微觀的魔法回路之中，都是橫貫大陸的恐怖溝壑，深不見底的深淵，遭受戰亂的瘡痍廢墟。
若將魔法回路比作街道，那么每一枚符文都是一顆星辰。
莉莉絲這時收起法術，迅速回退的顯像讓安南恍然有種從街道升上高空，離開一個世界的抽離感。
然后安南意識到，莉莉絲那句“需要時間，錢，和人”比想象中更加沉重。
要知道，能修復符文的不是工業區的工人，也不是負責打下手的學徒，而是真正的法師，而且必須是精通符文學的法師。
修復這樣一枚符文要多久？
而這塊五米高，二十米寬的碎片表面起碼存在幾千枚符文。
想一想多如繁星的符文，安南就感到頭皮發麻。
“我們真能將其復原嗎？”
莉莉絲說：“符文相互嵌套，構成其中一段就能激發出部分力量。”
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要是把成千上萬個符文全部修復一遍才行，那他還不如賣給威爾海姆商人。
“那就去復原，我會提供一切。”
沒什么比這句更能獲得法師們的好感了。
任何法師塔都要面臨分配問題。畢竟法師那么多，每個人都有自己想研究的課題，而經費是有限的，應該給誰呢？
你想要經費，首先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但沒有經費，怎么證明自己的價值？
所以大多數加入法師塔的法師都被迫暫停研究，加入其他人的課題，做著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積累價值。
外面的法師羨慕他們有編制，他們則羨慕外面的法師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像安南這樣慷慨且給予信任的領主不多見——像莉莉絲這樣愿意培養法師的塔靈也不多見。
通常而言，塔主和法師塔就像領主和領地，所有領民都要聽領主的，所有法師也都要聽塔主的。
想要加速符文的修復，就需要更多的法師。
法師從哪來？
所以要打的又多了一個？
留下一句“交給我吧”，安南讓莉莉絲送自己回城主府。
光華閃過，安南出現在奧爾梅多的辦公室。
安南咧起嘴，緩慢轉身。
奧爾梅多從幾乎將她擋住的文件后提起頭：“有事嗎？”
嘗試偷偷溜走失敗的安南站定：“奧爾梅多，我想拍一部魔法影像，要求能宣傳儲金所，能推銷魔像，還能給法師塔招攬法師。”
“你覺得我們可能找到一名聞名遐邇同時又默默無聞的大名人嗎？”
奧爾梅多想說安南異想天開，但沒想到安南忽然興奮大喊：“我想到了！”
“什么？”
“我說我想到拍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