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燈小說:、、、、、、、、、、、、
內閣散會之后,眾人各自離開,高務實與方從哲悄然走在最后,從二人的神態舉止來看,應是高務實向自己這位門生簡單交代了幾句。
待方從哲也躬身拜別,高務實卻轉過身,朝乾清宮而去。等到了乾清門,他招來不遠處一位不甚眼熟的內官道:“有勞公公代我通傳一聲,就說臣高務實求見陛下。”
這內官乃是在南京皇宮當差的,自是并不很熟悉高務實,但高務實的一身裝扮卻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絕不會認錯的:文官一品樣式大紅纻絲常服,胸前正面紋繡坐蟒,頭上卻戴著象征國公身份的“八梁冠”。
這位內官常年在南京皇宮當差,自然見過有人穿文官一品大紅纻絲常服,也見過有人頭戴“八梁冠”,然而能將這衣、冠搭配在一起穿戴的,大明億兆臣民之中卻有且僅有高務實一人。
你道為何?因為南京也有一套六部班子,又往往是“養老”的閑差,其中資歷深厚卻因故不能繼續留在北京而被打發來南京的一品文官總是隔三差五會出現的,但他們頭上的梁冠卻只有七梁,絕不可能是八梁。
大明開國之初,洪武年間,禮部上呈官服制度草案給朱元璋看,朱元璋看后表示:“卿等所擬殊合朕意,但公爵最尊,而朝祭冠服無異候伯以下,于禮未安。今公冠宜八梁,候及左右丞相、左右大都督、左右御史大夫七梁,俱加籠巾貂蟬。余從所議。”
[注:除了“八梁”是國公獨享之外,這梁冠還有“立筆五折,四柱,香草五段,前后玉蟬。”的規制,尤其是玉蟬,也為獨享。]
由于之前的國公們,尤其是在在南京的國公如魏國公,他也戴八梁冠,可他是作為武臣,穿的是武臣形制的大紅纻絲常服,與高務實不同。另外,即便當今魏國公也沒撈到一件坐蟒袍賜服,而只有行蟒,這差別就更明顯了。
總而言之,天下官員之中再無第二個人能穿戴高務實這一身行頭,所以這位內官絕不會因為跟高務實不熟就看走眼、認錯人。
面對這位萬歷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頭號重臣,前不久剛剛以文臣身份獲封靖國公,他一個南京皇宮的邊緣宦官哪里敢怠慢這尊大神,連忙道:“是是是,奴婢知會了,煩請國公爺在偏殿稍候,奴婢這就去。”
見高務實微笑頷首,小宦官才連忙一路小跑前去通傳靖國公求見皇上的消息。高務實則在其他一群宦官的前呼后擁之下來到乾清門偏殿暫候,自有宮人趕緊奉上香茗、點心、果脯之類不提。
高務實在偏殿稍候,心中反復思量著面見朱翊鈞時要說的每一句話,甚至如何演繹每一個神態。他知道,如今的皇帝早已成熟,其決定往往蘊含深意——就像孔廟事件一般。
而自己作為臣子,既要表現出對皇命的尊重,又不能顯得過于畏首畏尾,失了中興名臣的風范,讓皇帝覺得“務實也只是尋常臣工罷了”。
這自然很難,其中的“度”尤其難以把握。說得不夠堅決不行,說得太過堅決也不行。歸根結底,是要提前預估皇帝的心理。
不久,一位內官匆匆走來,恭敬地引導高務實前往乾清宮的御書房。沿途宮墻高聳,雕梁畫棟,盡顯皇家氣派。以往南京官員在奏疏中一提到南京皇宮就是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的情況完全看不見,就此一點而言,沈一貫對南京皇宮的修繕還是做得不錯的。
高務實面色平靜,不見悲喜,但他的步伐卻愈加沉穩,每一步都顯得格外謹慎起來。
御書房內,由于今夜還不必齋戒,朱翊鈞正專注地審閱著奏疏,見高務實到來,便放下手中的朱筆,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
“陛下,臣高務實有要事啟奏。”高務實行了一禮,語氣恭敬而堅定。
朱翊鈞微微頷首,招手朝身邊的陳矩道:“賜靖國公座。”然后又示意高務實繼續。高務實回了一禮,謝恩坐下。
“陛下,臣蒙恩得以晉爵,又蒙陛下恩準暫居春和宮,伴于君側,此乃臣莫大之榮幸。然臣思之,南京皇宮雖然二百年未用,可春和宮畢竟該是皇太子之本宮,臣若居之,大有僭越,還請陛下收回成命。況且臣在南京雖無府邸,卻也有商社館舍可供暫居,并無居無住所之憂。”高務實言辭懇切,目光直視皇帝,表現出一副坦誠的模樣。
朱翊鈞聽后,眉頭微微一挑,似乎對高務實的擔憂感到些許意外。他沉吟片刻,然后緩緩開口:“靖國公,你的顧慮朕明白。不過,春和宮雖為皇太子所居,但南京不比北京,皇太子也未隨朕前來……
當然,你所慮者也是事實,不過你這些擔心朕也有過考慮。此宮雖是東宮,然其西偏殿歷來為太子師長講學及休憩之用,你身兼太子太師,此番只要不住春和宮之正宮,而居于西偏殿,以朕看來便無不妥。”
不住正宮而住西偏殿?嗯,看來皇帝還真是認真考慮過的。這西偏殿之所以適合高務實,因為他的確有太子太師一職在身,而老師被稱為“西席”,太子的老師住在太子宮的西偏殿,聽起來就好像真的于情于理都完全合適了。
[注:高務實目前的官職雖然以“中極殿大學士”為主,但其實官方全稱應該是“太傅、太子太師、中極殿大學士兼戶部尚書、靖國公高務實”。]
由于之前沈一貫并未說清楚西偏殿這茬,高務實忽然聽皇帝這么一說就難免有些被動,他微微低頭,略加思索,然后再次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堅定。
“陛下,理雖如此,但臣以為,身為臣子,仍當謹守本分,不可有絲毫僭越。春和宮地位尊貴,臣若講學閑暇,暫憩一二,則尚可自安,然若久居多日,必會引起外界諸多非議,于陛下圣譽亦有所影響。”
朱翊鈞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他知道高務實這是在為自己這個皇帝考慮,不想讓此事給自己帶來任何麻煩。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后說道:“靖國公,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不過,朕讓你居于春和宮,也有朕的考慮。
你身為元輔,又兼為計相,可謂日理萬機。朕這般安排,也是希望你能有一個安靜的休息之所,不必每日宮里宮外兩頭跑,平白耽誤許多時間,如此也能更好地輔佐朕。”
高務實聽后,心中一暖,他知道皇帝這是在關心自己。不過他也知道,皇帝關心自己大概是真有的,但也不一定僅僅只是關心自己。
如今自己身份獨特,一邊是文臣之首,一邊是勛貴之巔,而自己在京師早已將靖難系勛貴拉攏在身側,只有在南京這邊,開國系勛貴與自己的合作始終保持著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合作是要合作的,但是堅決只談經濟,決計不談政治。
關于這一點,高務實一直也知道原因:靖難系勛貴才是朱棣登基之后真正的權力基礎,而開國系勛貴則比較微妙,他們的理論地位一直很高,但往往只能在南京體系內活動,很少被允許出任全國性的職務,總有一種不被皇帝真正信任的感覺。
在這種微妙局面之下,南京勛貴通常都很小心謹慎,撈錢的膽子當然是有的,而且很大,然而在政治層面就膽小如鼠,但凡涉及實際權力的事,他們都會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表示這些事咱們不摻和。
正因如此,京華明明與南京勛貴有不少買賣往來,但指望南京勛貴與江南財閥和江南官場撇清關系,真個站到實學派一邊,那就是癡人說夢了。人家根本不吃這套,完全就是個不粘鍋,好處我全拿,壞事不臟手。
這一次圣駕南下,高務實始終懷疑朱翊鈞有意順便整頓南京官場,因為一開始設計封禪大典的時候,包括自己和沈一貫在內的朝臣都沒有安排皇帝直下南京這一茬,是皇帝主動要求趁著封禪大典來南京拜謁孝陵的。
拜謁孝陵本身自然有其重大政治意涵,但要說僅僅只為做個秀就跑一趟南京,還要為此花費巨資,又是整修孝陵,又是修繕皇宮……這就似乎有點過了。所以,高務實一直懷疑朱翊鈞是要趁機對南京官場進行一些處置。現在的問題是,皇帝究竟想做什么處置?
倘若皇帝只是單純認為南京這邊是心學派的大本營,要進行一番打壓,以便實學派更好的在全國施政,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可如果皇帝的想法沒有這么簡單呢?
不過要看穿皇帝的真實意圖,光靠目前的情況來判斷是顯然不夠的,即便高務實再如何了解皇帝,也必須再觀察一番,看皇帝接下來還做了哪些事才行。
高務實再次行了一禮,語氣中帶著一絲感激:“陛下如此關心為臣,為臣感激不盡。但臣依舊以為,臣的住所并非大事,陛下的圣譽和朝廷的穩定才是最重要的。臣懇請陛下三思。”
朱翊鈞看著高務實,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知道高務實這是在堅持自己的立場,但同時也確實在為自己考慮。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說道:“靖國公,你的忠心和顧慮,朕都明白。這樣吧,春和宮也夠大,朕會沈一貫也搬進春和宮西偏殿,與你比鄰而居。如此一來,二位閣臣同享此等禮遇,便既能保證你的休息,又不會引起外界非議了。”
高務實聽后,心中就不知是何滋味了。沈一貫雖然被自己壓制著,但從他今日的表現來看,他對于在南京主場“作戰”的優勢深信不疑,顯然不打算因為孔廟事件就放棄與實學派對抗。
在這種情況下,二人雖然談不上生死大敵,但在政治立場上恐怕也沒有多少轉圜的余地。如今居然要同住春和宮西偏殿,縱然那春和宮確實夠大,西偏殿也著實不小,但這種情況實在是讓人哭笑不得。
只是不管怎么說,高務實也知道這是皇帝在做出讓步,自己總不能不依不饒,那就太沒分寸了。于是高務實只好再次行了一禮,故意用一種大松了一口氣似地語氣道:“陛下圣明,臣領旨謝恩。”
隨后,兩人又商議了一些國事,主要是接下來拜謁孝陵的安排,之后高務實便告退而出。
他心里明白,即將發生在南京的這場博弈,如今才剛剛開始。雖然一切都還籠罩在深深的霧氣當中,但不久之后便會初現端倪,而自己要做的便是謹慎觀察,小心布置,不到弄清真相的一刻,絕不能隨意出手。
走出乾清宮,高務實抬頭看了看夜色,只覺天上輕云蔽月,春風乍暖還寒。他正有些神思不屬,忽見得眼前一亮,正待細看,便聽得一記驚雷憑空炸響。
“要下雨了?”他喃喃念道,心中頗覺不安。這倒不是他信什么征兆,而是擔心數日之后的孝陵清明祭——要是趕上下雨,那麻煩可就更多了。
他沒料到的是,他剛這么自言自語一說,身邊卻有個聲音笑道:“若咱家所知不假,靖國公爺應是初來南京,難怪對這江南氣候有所不知。江南這個時節本就天氣多變,近年來更是神鬼莫測,往往一時天晴一時雨。
很多時候呀,上午還艷陽高照呢,夜里就陡然來一場暴雨,可若到了明早,說不定又是晴空萬里云難覓……總之,江南多變,多變得很吶。”
高務實回頭一看,原來是南京守備太監,姓田名義。此人看著比陳矩還大幾歲,已經兩鬢全白,就算沒有七十,應該也六十好幾,此刻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高務實總覺得他剛才這句話說得意有所指,似乎話里有話,不禁笑道:“氣候再是多變,終究是大明的江南。晴,吾愛之;雨,吾亦愛之。”
田義眼中閃過一抹亮光,似乎略微沉吟了一下,這才點頭道:“國公爺果然好氣量。”見高務實只笑不答,又道:“只是不知南京的地頭蛇們見到天氣變化會是如何反應……”
高務實輕輕挑眉,剛要發問,卻不想這位南京守備太監忽然拱手道:“奴婢還有要事稟報皇爺,今番就先不叨擾國公爺了,待異日得空,再去春和宮致歉。”
高務實到了嘴邊的話又給憋了回去,只好微微一笑,道:“內守備正事要緊,且請自便。”說罷朝田義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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