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遼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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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含天憲，言出法隨，這就是皇權的威能。因此，即便高務實原本沒有讓皇帝參觀戰列艦的計劃，只是打算請皇帝看一看北方第一大港的繁華，讓他對海洋貿易有更加直觀的認識，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答應下來——皇上明日將參觀東昌號戰列艦，并通過檢閱實彈射擊來了解海上戰術及大明的火炮技術發展等情況。
以上“并”字之后的那段話是皇帝自己給自己找出來的理由，那意思無非是向隨行文武官員表明一個態度：朕參觀東昌號可不是好戰或者貪玩，朕是要以此了解大明海防諸事及相關產業、技術的發展。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所以這可都是正事、大事，你們老實點，別沒事找事。
其實皇帝這么說也沒錯，高務實覺得朱翊鈞雖然肯定有私心，但道理本身還是說得過去的，因此稍作沉吟，還真就答應下來了。然后他當即下令給阮福源，讓這位海務秘書立刻聯系修船廠和東昌號連夜做好圣上檢閱之準備，明日接受檢閱。
必須要說，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東昌號來此是接受保養維護的，現在高務實連工期都沒問就直接讓他們明天接受皇帝檢閱，可想而知修船廠和東昌號全體艦員今晚有得忙。
阮福源急得一路小跑，出了迎賓會館之后連馬車都不坐，直接帶著幾個人騎馬跑去修船廠找人。
船廠這邊情況還好，廠長表示維護工作已經基本完成，只有底層內部艙室有一處防水涂層還沒刷完，但是并不影響明日搞一場演練，演練完之后繼續干就行。
船員的問題相對略大，因為根據京華兩洋艦隊的條例，船只駐港維護期間雖然不允許船員離開港區二十里范圍，但允許他們在港區自由活動，而不是只能待在營區之中。
這一來，東昌號艦長高勝義就有得忙了。他接到阮福源帶來的命令之后連忙分配人手，一方面先把營區內的船員集中起來訓話，安排他們做好明日接受皇上檢閱的準備工作，一方面又派出人手滿天津找人，要求他們務必把東昌號全員找齊，今晚必須回營地報到。
這可真不容易，因為京華的海員們收入頗豐，駐港期間留在營地的人往往只有一半左右，這些人通常是那種“老實人”，他們不出去浪大多是為了攢錢給家里。
另一半人就不同了，很多都是那種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家伙，這些浪催的一到駐港就跟撒歡了似的，帶著銀子去港區大撒幣。
海員嘛，本來就以年輕小伙居多，年紀大點的通常也不過是三十幾歲，都是精力旺盛之輩。他們動不動在大海上漂幾個月，上了岸那還不趕緊發泄一下旺盛的精力？更何況他們還比較有錢。
說起來，各地港口往往格外繁榮，這批人也算是其中一批主要消費力的來源。而且相對來說，大明因為理學和中國很多傳統習慣的原因，這些海員比同時期西方海員可要內斂自律多了，西方海員那才叫一個人渣遍地走，十個里面槍斃九個搞不好還有漏網之魚。
東昌號下午就開始找人，到了夜幕降臨才算是把船員聚集齊了。高勝義點卯之后，全艦五百八十人一個沒少，只不過有十幾個家伙醉得站不穩，還有三個倒霉蛋受了點輕傷。
高勝義現在顧不上這些，讓人直接提了幾十桶還帶著深深涼意的春水，對著十幾個醉鬼兜頭就澆，讓他們體驗一下什么叫物理醒酒。
至于受傷的三個，高勝義問了一下，原來是和另一群外地商人在爭姐兒的時候各不相讓，發展到互相推攘的時候磕傷的，好在港區治安隊來得快，把雙方拉開和解了，所以問題不大。
題外說明一句，港區的治安隊是京華牽頭其他大商家聯合組成的，算是某種帶著一些自治性質的治安維護人員。天津各級衙門對此看得很開……呃，沒法看不開，因為天津港超過一半的片區都是私港性質，其中京華又占了六成以上。
對于京華和那些勛貴高官們買下并投資建成、擁有朝廷合法授權的私人港區，天津各級衙門確實也說不上什么話，只要不是鬧出人命或者重傷殘疾之類的大事件，一般來說只能不管，當然也沒什么必要去管。
這情況就好比廣大鄉間，說到底其實是當地宿老士紳自治，衙門一般也沒法管到，這和后世是沒法比的。
修船廠和東昌號的忙碌不去細說，高務實這邊還臨時把廠長和高勝義叫過去問詢了一番，因為皇帝后來又說了，他要看實彈打靶。即便高務實解釋說戰船打靶很不好安排，但皇帝這次十分堅決，一定要看。高務實也沒辦法，只好一級壓一級，把活兒派給了修船廠和高勝義，讓他們自己想辦法。
不過還好，高務實一貫懂得讓人做事得把錢給到位的道理，直接給他們開出了“無限支票”——你們先安排，花多少錢的問題別管，事后全部報銷。
在這一番操作之下，忙碌的一夜終于過去，到了皇帝檢閱東昌號的時間了。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薄霧，灑在天津港的海面上，波光粼粼。萬歷天子朱翊鈞在內閣首輔高務實的陪同下，踏上了通往東昌號戰列艦的路。這艘巨艦不僅是京華的驕傲，更是北洋艦隊中的一顆璀璨明珠，在前幾年高務實率軍援朝時，便是由它充當平倭艦隊的旗艦。
東昌號作為京華二級戰列艦，總噸位達到了2000噸(4000料)，其龐大的身軀在海港之中顯得格外雄壯，它身邊雖然還有大大小小各種海船，卻無一能與它一爭雄雌。
此艦艦體采用多層厚橡木板疊加而成，外層還覆蓋著銅皮，用于降低摩擦、提高航速，同時也能抵抗火炮之外的一些攻擊，如箭矢之類。
艦首高高翹起，正前方符合這個時代的習慣，雕刻著一個龍頭狀的艦首像。當然，肯定不能是完全的龍首，仔細看的話還是能夠分辨出來，它和高務實身上坐蟒袍的蟒首一模一樣。兩顆龍眼鑲嵌著無數璀璨的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不要誤會，那其實是無數的碎玻璃，算是一種高明的廢物利用。
朱翊鈞站在碼頭上遠遠望去，東昌號宛如一座浮動的城堡，巍峨壯觀。隨著他們逐漸靠近，皇帝的目光便被艦上的武備所吸引。東昌號裝備有超過88門的各型火炮，分布在三層甲板上，每層甲板都設有炮門，火炮可以自由進出，進行射擊。此刻，那一個個漆黑巨大的炮口，仿佛正散發著無聲的威壓。
“皇上，東昌號是京華的二級戰列艦，也是當今世上最為強大的戰艦之一。”高務實自豪地介紹道：“她的總噸位達到了2000噸，大概相當于以往所說的4000料，而造價高達三十五萬兩白銀，是一艘真正的海上巨獸，同樣也是一艘吞金巨獸。”
朱翊鈞點點頭，他對這艘戰艦的規模和造價感到驚訝，問道：“三十五萬兩……為何會如此之貴呢？是所需巨木運輸困難，還是造船工藝過于復雜？”
“這些原因都有。”高務實解釋并補充道：“另外船上的武備也是算在造價之中的，而這艘船不僅標配了八十八門各型火炮，還附帶不同種類和作用的彈丸若干，火藥若干，其他各類防火設施、備用船帆等物不一而足，總之都是要算錢的。”
“原來如此。”朱翊鈞心說這船如此巨大，又搭載了這么多武備和備用件，那確實很難壓低價格了。頓了一頓，又問：“既然說到武備，日新，這艘船的武備情況如何？”
“皇上請看。”高務實指向底層甲板，“最底層裝備的是32門重型火炮，口徑最大，射程最遠。這些火炮主要用于遠距離轟擊，對付敵方的大型戰艦。中層甲板則有40門中等口徑火炮，適合中距離交火。頂層甲板則裝備了16門輕型火炮，射速快，適合近距離快速射擊。”
朱翊鈞納悶道：“為何要將重炮設置在下層，輕炮設置在上層？重炮若是放在上層，豈不是應該打得更遠么？”
“這種布局是出于戰術和技術考量，涉及船舶穩定性、火炮效能、以及艦船結構的承重能力等多個方面。”高務實說著，朝修船廠廠長徐仲毅招了招手，讓他給皇帝解說。
徐仲毅和高務實年歲相仿，是京華工匠學堂船舶系畢業，在參見了皇帝之后便解釋道：“回皇上，正如東……元輔所言，重炮在下層的原因主要有三。其一是船舶穩定性：船舶在海上行駛時會受到波浪的影響，重炮的下置可以增加艦船的穩定性，降低因波浪引起的搖擺；
其二是火炮效能：重炮通常具有較大的后坐力和射程，放在下層可以更好地利用艦船的重量和結構來吸收后坐力，提升射擊精度；
其三是結構承重：艦船的結構強度足以支撐重炮的重量，且位于下層可以作為艦船的主要防御區域，保護關鍵的火力輸出。”
“原來如此，那輕炮在上的原因呢？”朱翊鈞問道。
徐仲毅答道：“輕炮在上層的原因主要也有三點：其一是靈活性：輕炮較為輕便，上層甲板便于快速移動和調整射擊角度，適合執行追擊和攔截任務；
其二是視野開闊：上層甲板提供了更好的視野，有助于觀察敵艦動態，及時調整火力部署；
其三是防御考慮：輕炮在上層可以在必要時提供對較小型船只的近距離居高臨下壓制打擊，例如海盜船只，它們通常沒有巨艦，多是較小型的船只，居高臨下的壓制不僅可以對其造成心理壓力，而且也更便于靈活調整射擊角度。”
“好好好，考慮得十分周全！”皇帝對這樣的布局表示贊賞，夸獎道：“這樣的設計，確實能夠發揮出最大的火力優勢，另外你的解釋也很好……陳矩，待會兒賜他一件飛魚服。”
皇帝可能也知道徐仲毅作為京華天津修船廠的船長應該不太缺錢，干脆也就不賞銀子，改賜袍服了。飛魚服屬于賜服之中比較泛濫的，但這個泛濫通常是指在官員、內侍層面，直接給民間人士賜服就很少見了，所以這個賞賜還真是惠而不費。
徐仲毅驚喜萬分的謝過，朱翊鈞笑著擺了擺手，繼續和高務實討論其他情況。
接著，高務實又向皇帝介紹了艦船的定員情況。“東昌號全艦定員580人，包括艦長、炮手、水手、旗語手、觀瞄手等各類專業人員。他們都是經過嚴格訓練，能夠在各種情況下保證艦船的高效運作。”
朱翊鈞對高務實的介紹感到滿意，他對這艘戰艦的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興趣。“日新，你還真是什么都懂啊，這艘戰艦讓我對京華的造船技術有了更深的認識。”
高務實微微躬身，答道：“皇上過譽了，臣也只是有些大方向上的了解，真要涉及到具體的制造技術，臣其實也不甚了然。”
“那也夠了。”朱翊鈞哈哈一笑，又道：“話說，朕記得當初援朝之前陳璘也打造過戰船，似乎并沒有這么貴的戰艦？”
“是，陳璘當時所造主要是傳統的大福船，比京華的這些戰列艦、巡洋艦等戰船便宜許多。”
朱翊鈞沉吟道：“為何呢？朕是說，他為何不造這種巨艦？”
高務實道：“一來銀子不夠，二來時間不夠。”
“銀子不夠朕還有些印象，確實那會兒海陸并發，能撥在戰船上的銀子頗為有限，他選擇便宜些的船只朕也能理解。”朱翊鈞皺眉道：“但你說時間不夠，這卻是什么意思？似這‘二級戰列艦’需要多久才能造成？”
高務實笑道：“這要看前期準備工作，若是一切前期準備都已經提前完成，包括圖紙設計、材料囤積、工匠集中、火炮提前生產預留等等，那么建造一艘二級戰列艦最快只要八個月左右。
但是，如果這些條件并沒有提前達成，那么其中任何一項都會成為建成時間的桎梏。假設銀子沒問題，一艘二級戰列艦從設計、籌備，到建成下水，那就需要大概三年時間。而且這還沒完，艦員的訓練還需要時間，通常也要一兩年才能形成戰斗力。”
他這么一說朱翊鈞就恍然大悟了。當時朝廷幾乎是臨時決定要打造戰船從海上發動進攻配合陸戰，無論再怎么寬限時間，也不夠陳璘臨時安排建造戰列艦出征了。難怪高務實會說出了銀子，時間也不夠。
兩人在東昌號上繼續參觀，討論著戰艦的各個方面。朱翊鈞對艦船的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興趣，他甚至親自下到底層甲板，觀察炮手們的平時所在的操作空間。
終于，朱翊鈞看完了他想看的“靜態展示”，轉頭對高務實道：“昨兒不是說還要看炮擊么？日新可安排好了？”
“皇上，船廠和東昌號全體艦員忙了幾乎一整晚，終于完成了各項準備，今日可以為皇上安排一次實彈射擊，讓您親眼見識東昌號的真正威力。”高務實回答道。
朱翊鈞大喜，連道：“好好好！辛苦你了，也辛苦船廠和艦員們了……什么時候開始？”
高務實頷首笑道：“圣上請先與臣回到岸上，臣已經安排了合適的觀景臺。”他說著，轉頭對東昌號艦長高勝義道：“高勝義，三艘靶船可曾準備就緒？”
高勝義立正回答：“是，三艘靶船已經準備就緒。”
“很好，接下來由你指揮實彈射擊。”高務實下令道，然后轉身對朱翊鈞道：“皇上，請。”
朱翊鈞有點不樂意，道：“朕就不能在這戰艦上看嗎？”
高務實嚴肅地拒絕道：“不能，因為大炮齊射會發出巨響，若無相關經驗，甚至可能震傷耳膜……呃，臣是說可能致聾。為皇上龍體康健計，實彈炮擊只能在觀景臺觀看。”
朱翊鈞大失所望，但既然高務實都說可能致聾，那他確實也執拗不得，只好答應回到岸上，但還是有些不放心，一邊走一邊問道：“在岸上看得清么？”
高務實道：“皇上忘了？有望遠鏡，肯定看得清的。”
朱翊鈞無奈，只好隨高務實下船，帶著一票隨行官員和幾名宦官往觀景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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