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軍終究不比方晴,臉皮比較薄,即使在酒桌上也放不開,想到了,但還是不好意思找發小開口要求兌現少年時吹過的牛皮。
他開不了口,可隨手扔給母校一個億的江辰注意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停下筷子。
“有事?”
鐵軍尷尬,搖頭,“沒,只是有點感慨,都是一個大院出來的,為什么差別這么大呢。”
“軍子,你這么想,可就錯了。”
傅自力不急不緩,語重心長道:“要是你蹲在看守所里,看悟飯面對沙魯威脅突破自身極限成功變身超級賽亞人的時候,你就會知道,經營自己的小生意,而且馬上要迎娶心愛的女孩,成立自己的家庭,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了。”
聞言,江辰都感覺詫異。
傅自力在他心里,從前是一個比較張揚,對自己人不壞,但比較看中物質利益的人,對這個世界的看法,也較為單一。
而現在明顯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受教……”
鐵軍大受啟發,剛想舉杯敬人家,只見對方又迅速轉頭,對江辰道:“我在里面這段時間,除了寺廟外,還想到了不少好項目,江辰,有沒有興趣?”
好家伙。
剛才還勸他知足常樂安穩是福,結果立馬又轉頭拉起投資來了?
“我頂你個肺。”
鐵軍終于忍不住,他很久很久都沒爆過粗口了。
笑聲一時間又傳遍燒烤店。
時間確實是世間最偉大的魔法師。
它讓明明的確一起出發的四個人分別踏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同時,又讓踏上了不同人生的他們,還能像從前一樣嬉笑怒罵皆隨性的坐在一起。
一箱啤酒在一句句笑談中迅速消耗。
服務生大媽又搬來一箱。
隨著時間的流逝,店里也逐漸熱鬧起來,空桌一張張消失,就連燒烤店外都被擺上了桌椅,燒烤師傅在廚房揮汗如雨,顧客滿嘴牛逼談天說地,拿著幾千塊工資的大媽們忙得腳不沾地……市井煙火的氣息糅雜進這一家一百多平的軍子燒烤店里。
“居然還真有人等位?”
傅自力喝著啤酒,收回目光,“你店一天流水能干多少?”
“最好的一次有過4萬。”
“嘖。燒烤店的毛利率在40—60,凈利潤一般在15—30……”
傅自力算了一下,而后笑道:“還不趕緊張羅第二家店?”
按照這家店的業績,每個月差不多能夠給鐵軍帶去十多萬的收入。
一年妥妥的收入百萬。
這在沙城,絕對屬于是富翁了。
“這是最近半年才逐漸起來。而且你這套公式過時了。現在是團購時代,不上優惠套餐都沒法與人競爭,每天起碼有三成的客人都是團購吸引來的,所以利潤沒那么高。”
鐵軍夾著烤魚,“穩扎穩打就好,我可沒膽子盲目擴張。”
“你啊,就是太穩了。你的客人愿意等位,說明你的店得到了認可,這種時候,就應該乘勢而上,鋪開店面,搶占市場份額,打響知名度,形成正循環……”
“傅老板,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我追求的是小富即安。”
“那是你現在這么想。等你有了孩子,你還‘安’的住?時代是不一樣了,現在不比我們那會,我們那會卷的是我們自己,卷的是學習,而現在卷的是父母。只有父母有能力,孩子就不可能平庸。一百多分又怎么樣,照樣能上名校。”
偏激嗎。
一點都不。
因為傅自力陳述的都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所以沒有不成器的孩子,只有不成器的家長。軍子,你難道想你的孩子將來質問你,為什么當初不努力嗎?”
鐵軍哭笑不得,卻又沒法反駁。
“你在里面不是沒看新聞嗎。”
“所以不能安于現狀,要跑啊少年、要跑。”
“我們這代人怎么這么悲催。當孩子的時候要拼命,當父母了,還要拼命……”
鐵軍端起啤酒,正感慨呢,前臺負責收銀的小妹快步走了過來,站在桌邊,貓著腰,面露難色。
“哥,程隊長來了。”
為什么收銀要填年紀輕的,因為年輕人機伶,會操作電腦,算錯賬的概率會低。
“程隊長?哪個程隊長?”
“就是城管局的程隊長。”
鐵軍扭頭,確實看到了前臺站著一大票人,足足有七八位,穿得是便服。
這是來管占道經營了?
雖然按照規定,桌子是不能擺到店門外的路上,但規定是可以靈活變通的,誰家燒烤店生意忙的時候,不需要往外借借道?
而且燒烤,有時候吃的就是露天的這種感覺。
當然了。
規矩是可以適當放松,同時作為老板,也需要懂事,打點肯定必不可少。
鐵軍平時也沒少給這些有關部門進行“贊助”,這也是經營成本的一部分。
“他們是來吃燒烤的吧?給他們安排位子。”
行有行規,該有的禮數盡到了,鐵軍自然知道對方不是來找茬。
大晚上的,都八九點了,誰家城管這么敬業,而且執法也不可能穿便衣。
“嗯,可是哥,程隊長他們人太多了,小桌子坐不下,可是大桌子需要等位,而且前面已經有客人在等了……”
“我去和程隊長聊聊。”
而后,他對江辰幾人道:“你們喝著,我去去就回。”
傅自力目送他離開,復雜的笑了笑。
“軍子變成現在這樣,真是生活所迫啊,我記得他以前,可不管人家家里有多少錢,爸媽在哪個單位工作,擰起板磚就是干。”
“那是因為未成年保護法。”
江辰莞爾。
晴格格的發言,總是這么精辟。
“對,我們都得感謝國家,感謝法律。”
傅自力笑意盎然,遞過去兩瓶啤酒。
說是去去就回,可幾分鐘過去,鐵軍還在和那些人交涉。
那個程隊長臉色不愉,即使聽不到說什么,也談不上爭執,但可以分辨,雙方的溝通不太融洽。
“我去看看。”
傅自力抽紙巾,擦了擦嘴。
“鐵軍自己能處理。”
“我知道他能處理,但是麻煩。”
傅自力輕松一笑。
“馬上。”
隨即他便起身,朝收銀臺走去。
“程隊長,真的不好意思,你來之前,應該提前打個電話……”
“鐵老板,不用說這么多。我帶朋友,是不是來給你捧場、照顧你生意的?”
那位程隊長橫眉豎眼,語氣很是強勢。
不要小瞧他只是一個隊長。
常言道閻王易惹小鬼難纏。
權力越小,就容易機關算計,研究怎么把有限的權力最大化。
“非常感謝程隊長的照顧,可是一時半會……”
“辦法總會有的。”
程隊長咄咄逼人,“我的朋友們可還沒吃晚飯。”
“旁邊還有家燒烤店……”
鐵軍果然想到了辦法。
走近的傅自力哭笑不得。
軍子改變了太多,完全沒有了從前的莽撞,不過性格底色沒有變。
那么問題來了。
這么硬的骨頭,怎么還把自己的腿給整傷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程隊長目光如刀,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一個開店的商戶,竟然敢不給他城管大隊長面子,豈不是倒反天罡?
傳出去,他還怎么做人?
再者說。
身后還有這么多雙眼睛看著!
今天他要是走了,都對不起他身上這身制服!
對了。
他現在沒穿制服。
難道這就是對方敢和他叫板的原因?
或者說。
是賺了點錢,亦或者他平時太好說話了?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生意現在太好了?”
程隊長怒極反笑,壓迫力十足,耐心消耗殆盡,因此威脅變得不加掩飾。
“我告訴你,如果不能馬上給我們安排位置,沙城也就不會有你軍子燒烤店的位置了。”
真別說。
不是恐嚇。
士農工商。
城管作為執法部門,職責范圍本來就覆蓋了軍子燒烤店這樣臨街商戶,再者說,身為大隊長,相信程隊長的交際網肯定不止局限于自己單位,說不定身后這些朋友,就有在市監、消防、藥監等部門當差的。
這些青天大老爺或許不能幫商戶把生意做好做大,但是讓商戶做不下去,有千萬種法子。
其實解決起來很簡單。
趕一桌客人給貴客騰位置嘛。
做生意,也得分普通顧客、和vip顧客的。
“程隊長,要不你等一會。我去和排隊的客人商量商量……”
“我已經等了夠久了!”
見對方終于開竅,程隊長越發張狂,“我要的是立刻、馬上!”
剛從看守所出來,傅自力本打算修身養性,與人為善,以德服人,可生活總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sorry,打攪一下,這么大的年紀了,先來后到的規矩沒有人教過嗎?還是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完成?”
突如其來的聲音,頓時吸引了程隊長一行人的注意。
可能在沙城,他們還沒碰到過如此囂張的人,看得出來,有人已經想爆粗口了,可應該還是顧及到了身份,忍住了。
“你是誰?”
程隊長眉眼陰翳。
“我是誰不重要,我知道你是誰就行。”
傅自力給了鐵軍一個放心的眼神,而后蔑視一幫平時蔑視他人的官差。
“城管局的,對吧?”
“是,怎么樣?”
程隊長很硬氣。
“不怎么樣,我只是好奇,城管就可以吃東西不排隊?就有特權讓商家給你私人提供便利?”
眼神蔑視還不夠,傅自力竟然抬起手,指著對方的鼻子。
“國家和人民就沒有賦予你這樣的權力!”
振聾發聵,
只是怎么這么耳熟?
一幫人前顯貴的官差鴉雀無聲,程隊長更是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嘴唇哆嗦著,估摸氣得不輕,只是卻詭異的忍氣吞聲。
帽子太大。
的確是不敢去反駁。
方晴看到了那邊的景象。
雖然傅自力氣場全開,但刻意不去影響鐵軍的生意,音量并不高,不然要是被作為法律人的方晴聽到那番話,高低得認同的點點頭。
“不如讓我去。”
江辰如事不關己,自得其樂的擼著串,漫不經心回應道:“小城市有小城市的運營規則。”
他把一串螞蚱放進方晴盤子里,“高蛋白,對女性營養價值高。”
“好、很好。”
半天憋不出一個屁的程隊長不再逞口舌之利,他是執法者,為什么要去和平頭百姓斗嘴?
他的專長又不是嘴巴。
沖傅自力、以及鐵軍陰狠的點了點頭,他轉身,要帶一幫人離開。
用不了多久。
只需要一個晚上。
等到明天,他就會讓這些無知的愚民明白,什么叫電視、什么叫現實。
究竟、國家和人民有沒有賦予他這樣的權力!
“站住!”
傅自力扯了扯嘴角,“你們局長,還是羅大耳吧?”
程隊長驟然止步,驚疑不定的回頭。
羅大耳,自然是外號。
可也的確是他們局長的外號。
“你認識我們……”
“打過幾次牌。告訴他,我出來了,改天再約他切磋。”
程隊長臉色劇變,本來要走的他忽而如腳下生根,定在那里,嘴唇抖動,似乎想說什么,可是卻又沒發出聲音,表情極為扭曲,形同便秘。
傅自力擺了擺手,“下次來的時候,記得提前預約。”
短時間內,程隊長仿佛表演了一場無聲的川劇變臉,最后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默不作聲的點頭,隨即帶人匆匆離開。
“月流水都干到百萬了,就不要花太多心思在蝦兵蟹將上了,該去拜拜靠譜的碼頭了。”
“這不是還沒來得及嗎。”
傅自力攬住他的胳膊,“沒事,等你結完婚,我來安排,先打幾場牌。”
“可以贏錢不?”
“贏他們的錢可以。贏我的,不行。”
傅自力松開手,“還好我搶先一步,要不然方晴出馬,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倒大霉,連著他們背后的頭頭,也得遭無妄之災。”
鐵軍深以為然的點頭。
“嗯,他們走之前都沒和你說謝謝,太不禮貌了。”
“這些人,哪懂什么禮貌,”
傅自力不以為意一笑,望向若無其事擼串的一對男女。
“走,回去接著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