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未到一個時辰,在成都的城南處,已經是血色的一片片。火光映照,還有一張張不斷倒下的蒼白臉龐。
常勝被護在本陣,看著不斷沖殺來的蜀人,已經明白了什么。但至始至終,他都沒有下令,讓麾下士卒散陣,免得陷入被夾擊的地形。
只可惜,西蜀的那位上將于文,不斷指揮之下,已經慢慢分割了北渝大陣,數個方向的北渝裨將,且戰且退,已經入了城南的街巷。
常勝心底痛苦。
這一場的廝殺,于文已經是不顧戰損與生死了,拼命要將他留在這里。
“小軍師,蜀人快圍過來了!”
常勝沉默轉身,局勢之下,蜀人又仗著地形沖殺,徹底割開了防守的大陣。兵勢一散,被殲滅只是時間問題。
迫不得已,常勝猶豫之后,選擇了大軍會合。與被打散的其他營兵,離開南面附近的寬闊地。
于文撐著刀,已經有些站不穩。
他看著面前,徹底陷入困境的北渝軍,在隔了一會后,整個人仰頭大笑起來。
“上將軍,李軍師來了。”
于文垂頭,抱了抱走過來的李柳。
李柳隱約猜出了什么,眼圈一下子發紅。
“子堂……你切記,若我撐不住了,你取我的虎符,便由你帶領大軍,徹底堵死常勝。以常勝的心思,定然是想繞到安全的位置。但在城南處,我留了多處埋伏,你只需想辦法,將他堵截攔住,使其困死在城中。莫忘,這成都里,先前那些戰死的袍澤,都在看著你我。”
“上將軍,不若先去休息一番……”
于文搖頭,“若是坐著坐著就死了,我會覺得不甘。我身子尚有力氣,多殺二三賊人,去了黃泉也能快活一些。”
李柳聽得泣不成聲。即便在夜色間,但借著火光的映照,他依然能看清面前的上將軍,那一張鐵青的臉龐,還有深陷的眼窩子。
“子堂莫哭,便等我十八年,我會回蜀州的。”
“子堂,拜托你了。”
“上將軍放心,吾若不死,定要將常勝留在成都!”
“好……不愧是我西蜀的小麒麟。”于文重新笑起來,趔趄地又舉了刀。那一張在火光蕩漾中,卻無驚無懼的臉,讓李柳在后來猶記半生。
“活捉北渝常勝——”
約莫用盡了身子的力氣,于文舉刀高吼。
“吼!”
四面八方,不斷聚過來的蜀卒,甚至是城中百姓,都跟著吼了起來。
這一段時間,蜀州一直籠罩在常勝的兵威下,直至現在,有上將軍的帶領,他們終于走到了這一步,將常威困入甕中,如待宰之羊。
成都外,西南面的青山。
無數拖家帶口的西蜀百姓,都齊齊抬著頭,看著遠處的成都,被籠罩在大火與血色中。
護送百姓的孫勛,只帶著千余郡兵,同樣看向成都之時,臉上有說不出的悲傷。跟隨出城的陳鵲神醫說過,上將軍于文,已經藥石罔效,整個人會枯竭而亡。但在將死之至,他終于不負所望,將常勝引入了困局。
“我的上將軍啊!”孫勛終于忍不住,顧不得自己的行伍之身,在百姓的側目中,一下子哭了起來。
陳鵲站在一邊,顫抖地閉上眼睛。
這一場北渝的奇襲,哪怕蜀州勝了,也會大傷元氣。甚至是那位西蜀上將軍,再也回不來,再也無法與他們共飲了。
王詠,王妃姜采薇,李小婉,還有少主徐橋,都同樣紅著眼睛,看向成都的那場大火與硝煙。
少主徐橋,一下子沖著成都跪下。
后方,萬千的西蜀老弱婦孺,也跟著一道跪下。
在那座巨城,他們失去了太多的英雄。未有一人后退,前仆后繼地擋在他們面前。
“敬我西蜀忠魂!”
“我西蜀,誓成千古大業——”
“殺!”
擁堵的街路上,狹長的巷道中,到處都是蜀卒們的廝殺聲。甚至在瓦頂上,還有攀爬而上的伏軍,總趁著北渝人不注意,迅速射翻十幾人。
長街上,百余個的北渝士卒,一下子摔入了陷坑中。被追過來的蜀卒,迅速舉起長槍刺死。
“投火!”李柳當頭怒喊。
在隱蔽的角落處,百余個士卒,一下子冒了出來,將火油罐拋入了敵陣中。另一側的瓦頂,同樣有百余個蜀卒,紛紛搭起了裹著油布的火矢,往火油罐的方向,將火矢射了出去。
不多久,又是一場火勢,在北渝軍中燒了起來。
“莫要亂,避開火勢,全軍結陣,我等逃出成都!”閻辟的聲音,已經變得嘶啞無比。
“保護小軍師!”
這位常勝身邊最忠義的鐵刑臺首領,在危難時刻,依然緊緊護著自己的主子。
仗著地勢,蜀人不斷的伏擊,已經讓北渝的軍勢,變得越來越亂。
常勝艱難抬頭,并未猶豫太久。
“閻辟,派人傳令,循著長街,殺到城南大郊!不可分散,莫要再入巷道!”
“小軍師有令,沿著長街殺出去!”
“于將軍,于將軍醒醒,北渝常勝已經逃不脫了!”
一個高大的士卒,將已經奄奄一息的于文,整個背在身上。即便如此,于文手里的長刀,依然沒有脫手。
在左右,還有十幾個護衛跟著,齊齊紅了眼睛。
在士卒的背上,于文艱難昂起了頭。說話不利,只能用渾濁的眼睛,不斷看著前方。
他并不懼死,最怕是一死之后,有負主公所托,有負小軍師所托,有負萬萬千千的蜀人所托,沒有守住蜀州,沒有困住常勝。
“還請上將軍再撐一下,有陳鵲神醫在,他定然……定然能妙手回春的。”
于文并沒有聽清護衛的話。
他撐著頭,尚在艱難看著前方。看得久了,在視線越來越模糊的時候,忽然又出現了奇怪的畫面。
一襲天下白袍站在他面前,語氣間憂心忡忡。
“我知于統領是個忠義人,可愿隨我袁陶救國。于統領的劍,當是一柄斬斷亂世的劍。”
畫面轉瞬即逝,白袍消失不見,卻不多久,又有一位年輕的宰輔走過來。
“于統領,我徐牧不想再這般了。若是邊疆割地求和,恐中原百姓,又要墮入北狄人的鐵蹄中。朝堂不救,陛下不救,滿天下的定邊將不救,我徐牧去救!”
伏在士卒的背上,于文忽然發出嘶啞的快活笑聲。
“吾,吾于文這一生,無愧父老,無愧中原江山。”
“便如當初所選,老子就這么站在金鑾殿外,看著昏君……”
“正三品金刀衛于文,告老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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