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山:
雨停。
司州邊境一帶的山巒,重新變得郁蔥。唯有其中的一大段,在血色殘陽的輝映下,變得越發的猩紅。
倒下士卒的尸體,血流成河的泥溪,再加上彌漫的硝煙,仿佛成了一場人間煉獄。
“再點火油!”
小狗福站在高巖上,滿臉都是煙塵。連著一雙眸子,也布滿了血絲。
“火矢!”
才稍稍干燥的山道,隨著幾陣火矢的拋落,終于將先前的火油,慢慢燒了起來。約莫是油氣散盡,并未燒得多旺,但空氣中,一種古怪的肉香氣,一下子嗆痛人的鼻頭。
“推濕幔!”
同樣滿臉塵煙的常霄,一雙眸子憤怒至極。眼看著天色又黑,卻偏偏無法攻入蜀人陣地。
兩端的大軍,哪怕只有一頭攻入,都將是大勝之機。但那該死的西蜀少年,居然能力挽狂瀾,擋住了兩端的強攻。
而且,在知道昨夜佯攻并無卵用的時候,一時間,常霄顯得更加動怒。若能攻入敵陣,他當真要將那西蜀少年,活活吊死在山澗里。
“常將軍,我等一靠近,蜀人立即飛射箭雨。”
“該死。鄭布將軍那邊,現在如何?”
鄭布,是在山道另一端強攻的北渝大將。屬于老世家的派系,但相比其他的世家將來說,算得有幾分武勇韜略。
“未、未能攻入。有斥候回報,蜀人在陣中,又開始筑了第二道的長墻。”
“墻,又是墻!這蜀人都是泥瓦匠么!”常霄驀的動氣,緩了好一會,才慢慢冷靜下來。
“那少年將軍再傻,也定不會用太多的碎米餅敷漿。說不得,那第二道,甚至第三道,不過是虛設罷了。”
呼了口氣,常霄轉過了頭。
很明顯,此時的賣米軍,并沒有討到太多的便宜。
“常將軍,申屠將軍有令,賣米軍可暫時退后,暫做休整。”
常霄握著刀,重重點了點頭。
“強攻,都攻上去,都給本將攻上去!”在山道另一端,已經逼近的北渝大軍,在一名北渝大將的指揮下,不斷發起強攻。
大將叫鄭布,是這一次與西蜀決戰中,被老世家推舉的人。如今的北渝軍中,有太多的常勝派系,他們自然是不愿的。
當然,鄭布的本事,也并非是庸碌之將。
“鄭將軍,天色要黑了!”
“我看得清。”鄭布咬著牙。連他自個也想不清楚,這支蜀人怎會如此的強硬,明明是前后夾擊,卻偏偏沒有討到任何的便宜。
按著他的想法,這一次當如吃飯更衣,該輕而易舉的,卻未想過如此的艱難。那西蜀的少年將軍,莫非天降奇才不成?
“鄭將軍,要夜攻嗎?”
“不得退軍,耗住蜀人!”鄭布臉色發沉,“常勝也是,我原先還以為十拿九穩的,怎知是如此的場面,這都多少天了!”
在山道入口的軍帳。
“第六日了。”常勝垂下頭,皺眉看著山道的地圖。他固然知,這般下去的話,肯定能吃掉這支蜀人。
但關鍵的問題是,耗的時間太多,超乎了他的想象。不算追擊的時間,單單算強攻的時間,都已經第六日了。
“毒鶚的弟子,名不虛傳。二墻陣法,震鑠古今……現在,應該叫三墻,四墻了。”
常勝收回目光,久久凝視前方,才吐出一句。
“明日起,除了火攻之外,開始投瘟吧。切記,讓外面的軍醫,以最快時間送來瘟藥。派出三百登攀好手,攀巖之后,投瘟到蜀陣中。”
“咳咳。”靠在高巖上,小狗福捂著嘴巴,連著咳嗽好幾聲。在他的下方,數不清的西蜀將士,亦是如此,不斷發出咳嗽之聲。
“當心,北渝人投尸了!”
上百具的人獸之尸,不斷從高空拋落,拋到堵起的二墻之內。
“山道不平,且先前又有雨水濕滑,我料想北渝人的攻城器械,無法推到近前。卻不料,常勝會如此……投了瘟尸。”
小狗福抹了抹臉,目光憂心忡忡。
“上官將軍那邊,現在如何?”
“上官將軍累極……人都站不穩了,但還在死守。原先跟著去東墻的俠兒義軍,死的只剩三千人了。將軍……我等怎辦。”
“莫急,主公那邊知曉消息,說不得已經出軍了。我等吸引的北渝大軍越多,主公的勝機就會越大。”
側過頭,小狗福看了一眼江岸的方向。只可惜,近被眼前的黑暗與山勢擋住,他什么看不清。
西蜀真正的反擊,還沒能到來。在這種空窗期,拖住北渝人的策略,是極為正確的。
“焚尸,快焚瘟尸!”
二墻中間,干燥些的地方,迅速燒起了一堆堆的篝火,將北渝人投下的瘟尸,小心用火燒掉。
只可惜,瘟病蔓延,已經成為不可擋之勢。此起彼伏的咳嗽聲,響徹了整個山道。
西蜀的軍醫們,在藥湯用光之后,只能就地取草,熬煮成各種草湯。
“韓將軍,登峰的一百斥候,都摔了下來……死者七十余人。”
小狗福沉默了會。
“收集到的北渝兵甲,有幾副了?”
“不到千副,墻陣外的敵軍太兇,日夜不休,我等殺不出去。”
“莫要強出,我再想些辦法。”
“韓將軍,我們要突圍嗎?”
“自然要的,不過時機未到。”小狗福安慰道,“傳令下去,北渝人在投瘟,我等撕袍布作面巾,浸尿之后,當能擋住一二。”
聽著的裨將,沒有任何矯情,認真拱手抱拳。生死存亡之際,活下去戰勝敵人,便是唯一的念想。
待裨將離開,小狗福才重新環顧周圍。直至整個人累極,才靠在山壁上,開始一場小酣。
約莫半柱香后,他又很快醒來,揉了揉眼角的疲乏,繼續挺立身子,立在高巖之上,冷靜分析著北渝人的攻勢。
他一直都相信,便如小時候的童心,他練會了絕世武功,便會幫助自個的東家,自個的老師,自個的虎哥兒,自個的親人友朋,結束這場死了太多人的亂世。
少年在夜色中昂頭,堅韌不屈。
不知從何時起,仿佛不經意間,下方的西蜀將士們,在抬頭之時,見著這挺拔的人影之后,心底里都驀然變得心安起來。
“西蜀!”
“西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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