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裹在陽光之下,但雪水消融的寒氣,依然凍得人身子發抖。
剛著甲的常勝,沒有絲毫的凍意,卻早已經習慣。去年整整一冬,他都是赤腳薄衣。
此時,在他的后面,不僅有申屠冠羊倌,還有尉遲定這些北渝戰將。
常勝抬起目光,久久,才終于等到了北面回來的斥候。
“稟報小軍師,無錯,現在的綢河,在山頂積雪化開之后,已經變得湍急。”
聽著,常勝穩穩閉目。
綢河,便是紀江的分流河。紀江離著鯉州還遠,但終歸有這么一條河子,可以用作藏兵。
綢河雖然不大,比不得紀江襄江,但不管如何,速度快一些,還是能借著水流湍急,運送藏兵。
這鯉州的地勢,無法相借,無法藏兵,要形成對蜀人的打擊,唯有借這一次的化雪了。
“小軍師,運送藏兵之后,離著可還有五六十里,才能趕到鯉州。”
“距離不是事情,藏兵能神出鬼沒,繞到蜀人的后方,才是最緊要的。”常勝轉過了身,皺了皺眉。
“另外,端木仇那邊,可有情報回來。”
“先前射了信號箭,雖然有些遠,但終歸能發現的,我三弟四弟,亦是習讀兵法之人,見著信號箭,肯定會想方設法,先傳回情報。”
“尉遲定,事在人為。本軍師也不愿,讓我北渝的忠勇之將,就這么死在鯉州。”
只聽到這一句,尉遲定雙目發紅,和另外兩個義弟,齊齊跪了下來,對著常勝敬拜。在旁許多北渝的戰將幕僚,亦是臉色動容。
“小軍師怎知……這兩人還會活著。”在旁的申屠冠,猶豫了下小聲開口。
“猜出來。跛人費了這么大的功夫,不會只殺了個北渝小將。他要的,是開春的第一場大勝。他有妙計,我亦有布局,無非是爭個輸贏。但我也知,跛人肯定會留有后手,天下第一謀東方敬,可不是簡單的人吶。”
轉過頭,常勝遠眺大宛關的方向,眸子里的目光,似要刺穿大宛關一般。
“出大日頭了!”
去定北關的路上,無數的逃難百姓紛紛歡呼起來,舒服地伸展著動作,迎接鋪下來的陽光。
相比起昨日,今天的日頭更烈,隱約間帶來了某種希望。
在數以千計的逃難百姓中,一個面容平平無奇的村婦,不善言語,不時抬頭看天,又不時遠眺前方。
“梅娘梅娘,我問了那個西蜀的騎馬尉,他說去了定北關外開荒,會幫著搭屋,到時候借的開荒糧,也會平數來還。”
一個老嬸兒,驚喜地走到女子身邊。跟著過來的,還有一個摳鼻嘎再舔嘴的青年癡兒。
“梅娘,你便聽我的。我兒雖然腦子不靈光,但我聽說了,西蜀的虎將軍,一樣腦子不靈光,但打仗可厲害了,都能封大官,賞府邸!”
女子沉默一笑。
“好,那便嫁了。”
老嬸兒大喜,生怕女子會反悔,急忙又問了生辰八字。
“娘,我們……能不能不去定北關開荒。”
“這是為啥?”
“我懂織布,咱們留在定州城里,過個一二年,便會過上好日子。娘,你去和那騎馬尉說說。我昨日還看到,定州城有親眷的,都可以去投的。”
“好好好,娘都聽你的!”
一聲聲的“娘”,讓這位渾身襤褸的老村婦,不疑有他,整個人笑開了花。
待老村婦走遠,女子才抬起臉龐,目光中的冷冽稍縱即逝,死死眺望著前方定州城的方向。
在那里,她要以一介女子身,聚起留在定州的暗哨,偵查營,鐵刑臺……以這些人,幫助小軍師里應外合,破開大宛關的城門。
蔣氏沒有虎子,但有虎女。
風寒中,東方敬看著手里的情報,皺了皺眉頭。
“軍師,怎么了?”
“柴宗從定州送來的情報。”
“莫不是定州出了事情?”陳忠大驚。
“并無,現在來說,定州除了北關,已經屬后方了。”東方敬折回情報,“對了陳忠,主公何在。”
“西域那邊,今日又來了一些人,主公親自去迎接了。另外,衛豐將軍也來了。”
東方敬終于露出笑容,“甚好。”
晁義的輕騎先到,如今,衛豐的重騎也趕來了。
“小軍師,都二三日時間了,北渝人還不見援軍過來。”
東方敬想了想,“那兩個北渝的小將呢?”
“被堵著呢!按著小軍師的意思,不讓他們往北渝營地跑,便作追趕之勢,沿途也殺了數百騎。北渝不派人來,真不怕這兩人死了?”
“常勝猜出來了。”東方敬搖頭,“猜出了這是兩枚棋子,我覺著,他在謀而后動,會入棋盤的。”
“那軍師……我們現在做什么?”
“靜等。”東方敬認真開口。他是個善于度勢的人,沒看清常勝的動作之前,他不會貿然定策。
“三哥,我們又逃出生天了!蜀賊堵不住我們!”騎在馬上,端木仇的臉色,變得充滿戾氣。
這二三日,不管他們往哪個方向逃,都被蜀人死死堵著。每逃一輪被堵,便要丟下數十具的尸體。
聽著自家四弟的話,吳真沒有任何的驚喜。相反,面龐上的愁云變得更濃。這哪里是逃出生天,方向根本不對,往營地那邊的路子,早已經被蜀人徹底堵死了。
如今,他們已經成了一支孤軍。
他甚至猜得出來,蜀人分明沒有下死手。若下死手……他們早被圍死了。
“三哥,這次若能回去,下一次再出來,我肯定帶更多的人馬,絕不會再陷入此等困境。”
“四弟別著急,三哥一定會帶你出去的。昨夜之時,你也見到了,我北渝射出的信號箭,莫得事情,回了營地你我再痛飲三百回合。”
“還是三哥對我好啊!”
吳真笑了笑,又安慰了句,但垂下頭的時候,一臉心事重重。
不同于端木仇,他是個很內斂的人。內斂的人喜歡思考,他終歸想通了一些事情。就好比這一次,他與自家的四弟,已經成了兩枚活生生的魚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