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攻城的東陵軍,一下子退了回去。只剩滿地的尸首,血氣與土腥混淆,嗆痛人的鼻頭。
“射火矢。”
城墻下的溝壑,隨著馬毅的命令,趁著歇息的空檔,迅速射下一排火矢,將密密麻麻的尸體,不多時燒了起來。
守城是一件耗時費力的時間,避免生起疫病,能力所及的預防,必不可少。
“軍師,入夜了,不妨去休息一陣。”馬毅走回城關,小心地提醒。
白天的戰事,實則算不上慘烈。頂多是東陵的民夫軍,戰損慘重罷了。而且,連蓮城的城壑都沒有摸到。
“不急。”東方敬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在火把的映照下,并沒有絲毫的放松。
“我先前還以為,凌蘇會夜戰的。”
古往今來,攻城夜戰的事情,并不算少。如此,不僅是攻方的戰損,連著守城方,也幾乎沒有喘氣的時間。
“小軍師先前說,這時間越耗,對我等越有利。”
“這是自然。”東方敬點頭,“但還是那句話,凌蘇不是個蠢人,不會堂堂正正地攻城,反而,會用各種狡猾奸計。”
“軍師,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他個甚!”
東方敬沒有接話,目光遠眺,看著遠處的東陵人營地。他一直在考慮,凌蘇這般的攻城,目的何在。
夜盡天明。
才隔了小半夜,不多時,蓮城外的東陵軍,又已經嚴陣以待,密密麻麻的民夫營方陣,開始往城關攻來。
不同于昨日,這一次,在民夫營的后面,明顯有了東陵的盾卒方陣。在盾卒方陣之后,分明是推動的云梯車,以及沖城車。
蓮城城頭,擂鼓的聲音一下子響起,驚起了所有守堅的蜀人。新一輪的攻守戰,即將拉開序幕。
在蓮城西南面的山巒,一支敏捷的長伍大軍,正循著山中老林,往前小心地穿梭。
喀嚓。
領軍的糜虎手起刀落,將一條垂下來的樹蛇,劈飛了蛇頭。
“還有多遠。”
“糜將軍,這片山林我來過,至少還要差不多三日的路程。”
糜虎皺了皺眉。在他的心底,終歸有些不滿意的。按著左師仁的吩咐,若是能搶到反攻的機會,他必然是一場大功。
“所有人聽令,以最快的速度,繼續往前行軍。”
糜虎不敢大意,要是立了破蜀奇功,這東陵上將的位置,說不得真要落到他手上。左右,左師仁還需要倚仗山越人,現在康燭死了,那個費夫也死了,偌大的東陵,在山越人中,似乎是他的名聲最高了。
“糜虎將軍,我家將軍有說,便在此處,和糜虎將軍的山越營暫且分兵?”這時,一個亮甲的都尉,謹慎地走了過來。
“分兵?”聽著這詞兒,糜虎怔了怔,面色不喜。雖然是凌蘇的安排,但這支人馬,似乎是早藏了許久了。乍看之下,更像是來搶功的。
“是主公和軍師的意思。”亮銀甲都尉笑了笑,“若不然,我去討軍師的親筆信來?”
糜虎皺了皺眉,并未反駁,只得點了點頭。明明是一起迂回,這些人,莫非是不下山了么。
“我提醒一句,滄州南面的山勢,險峻異常,過了前方的下山口,再想尋下一處,至少要迂回一個半月的。到時候,什么黃花菜都涼了。”猶豫了下,糜虎出聲提醒。
“自然,軍師在信里有說。”
第二次搬出軍師的名頭,讓糜虎再沒有勸阻的意思。再加上,這功勞若是沒人來分走,豈非是更好。
“那便按著軍師的意思,分兵行走。”
“告辭。”
兩萬余人的山越營,雖說老幼居多,但已經足夠做很多的事情了。
“循著下山的路口,加速行軍!”
糜虎知曉,在當初,左師仁攻打蓮城的時候,那位康燭也是這般的帶兵迂回,只可惜,耗費了太多時間,發揮的作用并不大。
“在那會,若是讓我領兵,早已經攻下了蓮城,何至于戰損這么多人。”糜虎一聲冷笑,帶著兩萬余的人馬,循著下山口的方向,繼續行軍而去。
蓮城前方,又是一顆巨大石頭,砸落在攻城的左邊方陣里。
“殺絕蜀人,替我東陵忠勇報仇——”十幾個東陵裨將,不斷在方陣里,揮舞著長刀,怒吼開口。
比起前兩日,今天的東陵攻勢,越加地兇猛。好幾次,已經將城梯架在了城墻上。
“刺,刺!”
城墻上,一個個的西蜀裨將,同樣不甘示弱。指揮著守城的大軍,將要先登的敵軍,不斷捅翻摔死。
“倒熱油!”
燒熱的脂油,從墻上傾倒下去。頓時,燙得城下的東陵民夫軍,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喊。
“火矢。”
一排火矢射下,點燃了傾倒的熱油。又有百余個東陵軍,在火海中被燒得身子亂扭。
“該死,都是民夫軍。這三日,得死多少人。”馬毅咬著牙。并非是同情,他也知曉慈不掌兵的道理,純粹是看左師仁不爽。
“動員城下的民夫,將守城的物件都送上來。老子云城將軍馬毅,今日要痛打東陵狗,為竇家兄弟報仇!”
在馬毅的指揮下,守城的士卒有條不絮,死死將攻來的東陵軍,擋在了城門之外。
“馬將軍,陵狗的云梯車近了!”
“莫慌。”馬毅冷靜地吐出一句,繼而,又不知覺間轉過頭,看向自家小軍師的位置。
小軍師便如一座雕塑,渾然不動。
“推繩弩!”
“馬將軍有令,推繩弩——”
“今日,便讓爾等這些陵狗,領教我小軍師的守城手段!”
“射繩矢!”
在城頭的西面角落,六七架重弩,瞄準之后,將繩矢“呼呼”地射了出去。
嗒,嗒。
即便偏了三支繩矢,但亦有四支繩矢,扎入了城下的云梯車,入木三分。
“這些蜀人要作甚!”
“不好,這是鐵繩矢,還留有倒鉤,蜀人要拖倒云梯車!”
城頭西面,數百的民夫涌過來,和上百個守城的士卒一道,齊齊攥住了繩矢。
“塌,塌——”
轟隆。
眾志成城,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六七百人的力氣,將那座推到城前的云梯車,拖拽得搖搖晃晃,直至傾斜翻倒,打起滿地的塵煙。
數十個在云梯車上的東陵士卒,一下子被壓成了肉泥。在后護衛的東陵方陣,皆是腳步一頓,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高地上,凌蘇見著這一幕,有些沉默地嘆了口氣。他猜得到,如對付云梯車這樣的后招,那個跛子還有很多的辦法。
他突然很慶幸,并沒有選擇正攻。否則,這守城的跛人,哪怕面對十萬湊起來的東陵大軍,亦是穩操勝券。
“亂世爭鋒,有跛子這樣的人,何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