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火光沖天,將頭頂的整個黑夜,映照得一片通紅。
接舷之下,被燒到的不僅是東陵戰船,亦有許多的西蜀戰船,被燒得不斷沉江。
跳江的雙方士卒,死者不計其數。特別是東陵水陣,原先優勢的大部人馬,只不過大半個時辰,便一下子死了許多。
“分散,把水陣分散!”康燭咬著牙。事到如今,他只能盡力保住有生的力量,再找機會打敗西蜀水師,登上滄州。
“旗令——”
一艘想要調頭的東陵樓船,才剛剛轉了個船身,卻突然整個一歪,被燒焦的部位瞬間塌落,眨眼的功夫,江水瘋狂灌入。
轟隆。
又有西蜀的戰船撞來,巨大的船犁,使得原本“病入膏肓”的戰船,更加奄奄一息,直至整個沉入江里。
“殺!”一個西蜀裨將,顧不得周圍的烈火,殺紅了眼睛,不斷指揮著船上的步弓,射殺跳江的東陵人。
如這樣的場面,火光沖天之下,比比皆是。
竇通蒼白的臉上,露出難以遮掩的笑容。他明白,是樊魯那邊的藏船,發揮了巨大作用。
“竇將軍,東陵人的水師,陷入火勢中了!”
竇通露出笑容,艱難地下了命令,讓西蜀戰船先行退后一些。這等火勢之下,至少能燒死一半的東陵人了。
這樣一來,便依然有很大的機會,守住滄州的江域。
“竇將軍,還請好生休息。”裨將聲音苦澀。
水戰打到了現在,面前的竇將軍,便如不死戰神一般,身中二箭,只在軍醫的簡單處理之后,依然死守不退。
“知曉,等我回了力氣,定然還要再殺一場……”
在裨將的攙扶下,竇通佝僂著身子,往船頭的虎皮椅走去。
主船開始調頭,遠離火光的范圍。許多還沒被波及到的西蜀戰船,亦是跟著慢慢調頭,在后頭一些的地方,準備重新列起防御線。
“竇將軍,軍醫馬上來了。這一回,還請竇將軍莫要再推辭,讓軍醫早作處理。”
“自然……我還要幫著主公打江山的。不瞞你們,我第一回見主公……便知他不是一般人了。”
“我竇通這一生,做的最對的事情,便是拜了這位主公。”
“蜀州、西蜀,還有整個天下……吾還想堅持一下,看西蜀建立新朝,看主公位登九五,但吾身子好累了——”
竇通轉過頭,出神地看去恪州的方向。在那里,他的主公還沒有歸來。
“竇通拜、拜別主公。”
竇通伸出手,往頭頂的天空虛抓而去,只僵了一會,無力地垂了下去。
“竇將軍?”
“竇將軍……”
“竇將軍啊!”裨將跪地大哭,拼命扶住竇通的身子。
主船上,無數的將士涌來,看著閉目的竇通,紛紛悲聲痛哭。
有人拔了刀,準備復而沖去,和東陵人同歸于盡。
慶幸的是,有兩個清醒的裨將,制止了這場復仇的無用之舉。
“莫忘了,竇將軍的遺命,是退后列陣!只要擋住東陵人的水師,踏上滄州,我等便是大勝!”
“旗令,通告所有的西蜀戰船,后退列陣!”
主船上,諸多將士抹去了眼淚珠子,重新拿起刀盾長弓,循著竇通的遺命,退出火海的范圍,準備再度列陣,提防沖出來的東陵水師。
上了岸的樊魯,立在蘆葦蕩邊久久不動。
他的三千樊字營親衛,為了沖火舫,幾乎死了個干凈。
“樊將軍……”
樊魯轉過頭,淚跡未干,看向一個從輕舟下來的斥候。
“怎的?”
“竇通將軍戰、戰死。留了遺命,眼下還剩著的西蜀水師,在后頭些的位置,重新結了水陣。”
樊魯怔了怔,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樊將軍節哀,現在當以戰事為上。”
“老子明、明白。”樊魯拖著長長的哭腔,咬牙切齒。
“帶我去后頭的水陣,老子樊魯,要帶你們打最后一場!”
在江面之上,康燭的奮力搶救之下,終于,讓不少的東陵戰船,殺出了火海的包圍。
但戰損……已經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字。
抹了一把被熏黑的臉龐,康燭咳了兩聲,咳得一個手掌都是血梅。
“還有多少戰船?”
“只有三百余艘了……已經不到萬人了。”
船毀之下,許多跳江的士卒被友船撈起,如今,三百余艘的戰船,盡是人影攢動。
當初出師之時,浩浩四萬余的水師,拼到現在,哪怕是登上了江岸,估摸著也會是一支殘軍。
但只要……能救回李度城,那么東陵的敗局,還會有轉機。
“集結。”康燭用刀杵在甲板上,撐著身子沒讓自己倒下。江風之中,他扭過頭,沉默地看了一眼東陵的方向。
戰爭沒有對錯,無非是各為其主,死戰不休。
“等打贏了……老子帶著你們回故鄉,請你們喝陵都的李子釀。”康燭難得去了威嚴,對著身邊的諸多將士,露出笑容。
每個人都不傻,這種情況之下,再往前,極可能會戰死。
“不管喝酒還是打仗,我等都愿意跟著康將軍。”有裨將笑著開口。
“愿隨康將軍!”
“好,好!吾康燭有你們這幫的忠勇,即便去了黃泉,也能結個好伴兒,不枉此生!”
“集結水陣,我等殺最后一輪,沖垮蜀人!”
康燭很明白,此時退回東陵,并無意義。他知曉,即便糧王的人不喜,但他的主公,亦會不顧一切地保全他。
但他不想這樣。
偌大的東陵,若是沒有一塊硬的骨頭,整個軟趴趴的,那還奪什么鬼的江山!
在船頭抽刀而立,康燭的臉龐上,重新恢復了先前的殺氣。
“我等即便人手不足,但亦有破敵之志。吾康燭,愿與諸位同去黃泉!”
“殺——”
天地間仿佛有一個巨人,用刀子割破夜幕,將第一縷的晨光,從漆黑的夜幕中,往大地江山上灑去。
楚州江域西去,約莫一百多里。
一支不過千余人的水陣,正鼓滿了帆,往前不斷馳行。
“咳,咳……”
主船上,苗通臉色蒼白,嘴巴嗡動。
“天下人并不知,康燭是水戰之雄,先前與我數次兵演,我皆是大敗。此番他背水一戰,只怕會更加兇狠。”
“苗將軍,還請莫再多言,保重身子要緊。”在旁的曹鴻急忙開口。
“聽我說……”苗通仰起了頭,并沒有停下聲音。
“康燭為人雖然沉穩,但兵法并不中正,極其善于出奇。但他……有個弱點,若是陷入苦戰,便喜歡孤注一擲。”
“我等兵數稀少,戰船不多,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并非是直面廝殺,而是背刺。莫忘了,我等一路殺來,有許多要去馳援的零碎水陣。”
“我的意思是,請曹統領升上江龍旗,扮作東陵友軍,待近了康燭的水陣……康燭孤注一擲之下,必然不會留有斷后之軍。到時候,便能助西蜀水師,以夾攻之勢,大敗康燭了。”
“苗將軍大才!”曹鴻臉色歡喜。
“生為陵人,卻出了敗陵之計,某是個臟人……還請曹統領,廝殺之時,讓我乘一輕舟,遠渡休息。等敗了康燭,我再隨曹統領入蜀。”
“若不勝,我便與諸位同死。”